第七十八章 三生一夢
四時昏聵影稀疏,空一臺燭照亮了她眼前不大不小的一片天地。
梅湄趴在榻上,信手翻著本話冊子,左手邊寸步不離的蛇匕懸掛著。
有它在,不管身在何處,她都安如泰山,完全放心。
冊子是她醒時一眼瞧見的,就放在最近的案邊,里頭還夾了張紙。別說她能夠辨認字跡,就是不辨認,光看語氣,梅湄也能想到桐素那副嘮嘮叨叨又強硬剛烈的樣子。
——“我向天帝和司命給你討了三世的因果故事,陰曹有下界的地方,你愛去不去。莫到北山來,來就打你回去?!?p> 背面還有兩行小字。
——“梅宴代替你去凡間散花了。”
——“自己的繼承人自己盯著。”
這是打量著絕不讓她摻和北山的戰(zhàn)局了。
梅湄一笑,她最愛看話本子,最愛計較因果,這些桐素都知道,且熟稔于心。連拿這些東西來勾她興致、占她時間的辦法都用起來了,想來北山的情形不容樂觀,又興許是擔憂她的身體狀態(tài),不足以支撐北山之行。
但依舊有一點值得慶幸,桐素鮮少令自己失望,她都討了三世的緣系了,至少,自己還能活過凡間的三世,天上……也就是半年吧。
梅花委地是什么意思,梅湄沒學(xué)過,然而體內(nèi)的仙澤明顯地在慢慢變得稀薄,終有一日會如梅仙始祖般,再也攏不住仙位的跳動,這是羽化的前兆。
她入夢時見過,自然記得。
梅湄草率地掠過第一世。不知為什么,一向最能吸引她注意的話本子,此時竟顯得有些索然無味。她匆匆再看了兩眼,就將冊子扔到了一邊,翻身趿拉上鞋履,朝空曠處去。
一開始僅僅窩在榻上不曉得,而今她多走了兩步才覺得冷寂。四周什么也沒有,蛇匕跟在梅湄身邊,時時為她照明,即便是這樣,眼前有的也只是空氣,連一點灰塵、一副架設(shè)都是奢求。
“小梅花。”
蛇匕“當啷啷”地興奮起來,卻不敢離開梅湄分毫。
梅湄迎著聲音撲上去,正撲進一個寬朗溫暖的懷抱。
“怎么沒多睡會?”子胥君隨手一攬,擦亮周遭光明,蛇匕回到他的腰間,穩(wěn)妥地掛著。
“我是不是在妖界丟人了?”梅湄攀上子胥君的小臂,有點不好意思。
“沒有,你做的很好。”或許是剛從外頭回來氣息不勻,子胥君停了停,做了一次調(diào)息,才沉穩(wěn)地補充道,“雖然妖族已陳兵北山,但出兵的理由并不充分,有你的功勞。”
梅湄眼睛一亮。
可既然妖族已經(jīng)列陣北山,以桐素的心性必然不堪示弱,只怕會揣著舊傷冷著臉坐鎮(zhèn)前線。這么危機的關(guān)頭,這么緊要的時刻,她還能去天庭替自己討份機緣,一想到這兒,梅湄的眼神又黯淡了下來。
子胥君領(lǐng)她到榻邊坐下,像是看穿了她的自責(zé):“只是對峙。陰曹、天族牽制魔族,小十、小六均列陣在前,無需憂慮。”
小六?
就是那個和子胥打得不分上下,一打起來就大開大合連自己是外客也不顧及的六殿卞城?
梅湄輕松了不少,說起了閑話:“我們這是在哪兒?陰曹嗎?”
“我們的,第五殿。”
梅湄殷殷笑起來:“桐素沒跟你搶我回西池嗎?”
子胥君沉笑調(diào)侃:“你很想回去?還是……很想我搶?”
這種話,她最不會回答。梅湄忙岔開話題:“那你剛才去哪兒了?”
“第一殿?!?p> 子胥君如實說著,突然喉頭滾了滾,挨著邊的手掌緊緊團握。
梅湄當下的精神都放在了彼此身上,難免察覺到對方的一絲異樣。她生怕是子胥君為了護著她從妖族撤出受了傷,趕忙輕嗅了嗅,果然,子胥君身上的仙氣也減弱了不少。
心頭如被繩索扣住,梅湄緊張地問:“你受傷了?”
“沒有。”
子胥君先是撇開了視線,仿佛做了什么艱難的建設(shè),又幾乎是在頃刻扭頭直直對上梅湄的目光。
“沒有,放心。”
他黑紅摻雜的眼睛里滿是坦蕩,讓梅湄覺得自己是“庸人自擾”:大概是他刻意收斂了氣息吧,以她的能力,也未必能分辨出子胥君的修為。
“我不相信?!泵蜂匕侯^,眼底盛滿了笑意,這哪里是不相信,分明是想到那位亦姝公主站在子胥君身邊的樣子,學(xué)著撒嬌賣乖地要得一個安心。
子胥君壓了下來:“試試?”
咫尺距離里紅云燒上了耳尖,梅湄眼神四處亂跑,最終勾搭到散落的冊子上,嘴里也是胡亂扯著不知為何要提、提著什么:“我們來得及吧……宴宴到凡間去了……”
子胥君隨著她的目光拾起榻邊冊子,直起身,翻了兩下:“那就去?!彼麪恐蜂鼐妥撸醯刈允贾两K都沒有提到她的元壽。
不用提,他已了然于心。
還剩兩百三十一天。
有入夢的損耗,也有仙位和詛咒的侵擾,更有在妖族的殫精竭慮……
她經(jīng)歷的太多,他只恨將她落在了天庭,就一時的功夫,縮短了他們數(shù)十年的時間。
那就借機造一場三生的夢,無論那件事成功與否,都能給這段緣系畫上一個句號。
梅湄被牽得一怔,就這般去了?下界?
“我還沒溫習(xí)冊子呢!”
“照本宣科有何意思,我會囑咐孟婆多給你喝兩碗湯。”
梅湄還沒展示如何“抵死不從”,就聽子胥君接著道:“小梅花,你只管享受這段凡塵時光,把之前的煩惱都忘了?!?p> “那北山怎么辦!”
“小十在。”
“那宴宴怎么辦!”
“我照顧?!?p> ~~~
時光好像倒回了發(fā)生這許多事之前,她再次下凡間游歷,只不過早先是局外的一縷孤魂,現(xiàn)在是身在局中而不自知。
也不是她不能自知,是某個高高在上的陰曹殿下不給她自知的機會。
原汁原味的孟婆湯好不好喝她不知道,反正她的湯里是加了料的,有子胥君下令還守在一旁,當然不苦,甚至有點甜。
她似乎是牽著子胥君的手走上奈何橋的,只是那時候孟婆湯的藥效已然開始發(fā)作,她的意識冷淡而模糊……倘若有人這時候再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