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神君還在趕來的路上,她已經(jīng)沒有別的方法可以通知他這邊的情況,若他真的如約而來,成了西池、天庭聯(lián)合擊殺妖帝、禍亂妖族的人證之一,這一切還能說得清嗎?
——只有盡快和銳觀做個了斷,放汀蘭、芍藥離開,讓她們在路上攔住孟章神君,轉告天庭魔族的謀劃,才能搏一個轉機。
汀蘭就要反駁,梅湄又道:“仙位已經(jīng)回歸,而我沒有多少歲月可活了。待我羽化,梅仙之位自然會順理成章地傳承到宴宴頭上,天下梅花再無憂矣,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么區(qū)別!”
“有。”
四野紛亂雜雜,唯獨他的聲音像是撇開了所有外物的侵擾,擁著低低的傾訴,異常清晰。
“……你答應我的結定仙緣,還沒有兌現(xiàn)?!?p> 蛇匕颯踏穿風過,撕裂長空一角,直灌結界上方,匕上景致熠熠生輝,壓根沒給銳觀反應的時間。黑紅云層翻滾疊涌,結界內的鬼兵見結界穩(wěn)固,盡數(shù)撤下法術,俯首單膝跪。
“五殿——”
幻聽?幻象?
梅湄急于求證,詫然回眸,她看著那個從天而降的身影,仿佛回到了數(shù)月之前,黑衣紅袂金線鑲紋,他從紅梅窈窕里走來,挑一雙冷寂的眉目,然后在她的垂枝誘問里,答一句沉著堅毅、不容背駁的“好”。
今天,他說,“有”。
她幾乎是在頃刻奔出結界,奔向這道熟悉的身影,她有太多想問,又覺得他已經(jīng)來了無需再問,她有太多遺憾沒說,但能在羽化前再見他一眼,便覺得那些遺憾也算不得什么。
何必苛求事事圓滿?
現(xiàn)下仙位歸位、后繼有人,她還能在最后時分得望心上之人,已然足夠。
周圍鐵甲侍衛(wèi)涌上來,一個個張牙舞爪,要趁梅湄踏出結界的功夫,將她就地斬殺。
子胥揮袖,替梅湄趟出一條冷金的路。
一條奔向他的路。
金梅披帛輕挪慢步出裂縫,妙齡少女在子胥君身后立定。她一只手似乎被什么捆縛,始終前抻著,像是因為害怕這周遭的景象而不自覺地拉上子胥君的衣角,水紅的瞳孔里縈繞著終年不散的水霧,細長的眼角蘊藏風雅情致。
“你送我回家呀——”
梅湄止了腳步,這雙眉眼她似曾相識,卻又好似被時光封存,翻不出具象的記憶。
“早說呀,早說我就順服地跟著你了,省的想那許多招數(shù)?!鄙倥倭肃僮臁?p> 這場景委實詭異,又有些子刺眼,梅湄一時怔在原地,不知是該繼續(xù)前進,還是退回結界中。
子胥君雙手一展,微微張開懷抱,對周邊虎視眈眈的鐵甲侍衛(wèi)以及旁邊這位撒嬌賣乖的妙齡少女視若無睹,向梅湄道:“來?!?p> “亦姝公主!”
不知是下頭哪個視力好的叫嚷了一句,接著是紛紛簇簇的一聲又一聲的高呼,鐵甲侍衛(wèi)面面相覷,為首的那個在妙齡少女審視的目光里,徐徐下拜:“請殿下為陛下做主?!?p> 已經(jīng)死了嗎?
亦姝瞥向立在花鶴殿前的銳觀,四目相對里,他目光坦然,毫無齟齬,仿佛她的試探與懷疑都是妄念。
七萬年前,尉赫帶她孤身闖行宮,助她生擒妖帝,報了家仇。他建議她,耗著、摧殘著這位階下囚,他說,妖帝一手促成了她父母的悲劇,就該在囹圄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一點點教她如何掌控管理妖族,一點點把魔族也交給了她,他讓她信任銳觀,她就信任,他讓她守好魔族、挑起天妖紛爭,她就窮盡心智,把自己也算進了局里,只求能完成他所托。
前幾日陰曹的那個什么五殿閻羅說銳觀和尉赫很可能是同一個人,她不相信,她瘋狂地找各種證據(jù)證明他所言如浮萍之木,毫無依據(jù),都是假的,假的。直到今日親耳聽聞妖帝的死,心底的那份信任終于裂開了一道縫。
尉赫從沒有告訴過她,把妖帝困在行宮,廢除他所有的功法,摧殘他的心智,為的是終有一日,利用他破壞天妖兩族的關系。
在銳觀的眼里,自己應該是尉赫最信任的人之一,是妖族的掌控者,若動妖族這般大的人物,該和自己通氣才對,他是得了尉赫的授意,還是,他本身就是……
她不敢想,她寧愿認為這是銳觀為了配合她離間天妖兩族關系、推她名正言順地上位而做出的努力。
梅湄牽上了子胥君的手,兩人相視一笑。
“是你殺了哥哥?!币噫魑⑽⑿χ?,瞧不清眼底的波瀾。
梅湄說:“以我之能,在妖帝全盛時斷無可能擊殺他,這是嫁禍?!?p> “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子胥默默看了一眼亦姝,傳音提醒。
“我記得?!币噫瓊饕艋貜停α诵?,依然看著梅湄,“那就是你不否認,最后一擊確是你所為?”
梅湄毫不避諱:“是?!?p> 妖群里揚言要懲治梅仙的口號又喊了起來,振聾發(fā)聵。
“既然如此,還請公主公證裁決?!变J觀浮到三人對面,他一眼就識別出亦姝被面前這個五殿閻羅子胥君控制著,敞朗輕笑提點,“我魔族可寄望于和妖族交好許久了,天族不給顏面,公主可別再掉進他們的陷阱里?!?p> “不勞宰輔掛懷?!?p> 亦姝邁前一步,被束縛的那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揚起漫天的花瓣。
還沒有到和陰曹撕破臉的時候。
不過,也快了。
花瓣細小閃著金光,拂開久置的黯淡,在天邊匯聚,璀璨如明霞。她閉上雙目,單手壓著胸口,像是在為去者默哀。
其他妖族也都沉寂了下來,為這一幕低下了腦袋。
“從此以后,妖族,由我做主?!?p> 天際的黯淡化成了一只深沉幽邃的指環(huán),套上了亦姝的指尖,理所應當?shù)赝瓿闪搜宕髾嗟慕唤印?p> 銳觀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這一幕,銳觀,不,尉赫已經(jīng)等了七萬年,而今終于成了現(xiàn)實。
誅妖帝,更新人,從此妖魔兩界,俱在他的掌握中。
“恭喜新帝——”他遙遙一拱手。
但下一瞬,卻超出了他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