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真相是假
疑團如線球,絲絲纏繞,無從開解,也沒法開解。
因為她的舉動被天淡仙君的記憶束縛著,稍有違背的可能,就會被生拉硬拽回到正軌,毫無施展拳腳的空間。
日子也在流水般的日常里匆匆流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稀松規(guī)律,沒有危險。
如果不是時不時被花疏仙子的意愿拉著跑,今天跌了副碗筷,明天搖壞了張座椅,梅湄倒覺得這是她自己在親身過著一直憧憬的小日子,平凡又不乏歡樂。
這天凜冬初至,司冬的仙官猶猶豫豫地降了場薄薄的雪,薄到還沒來得及在地上積累毫厘,就云疏天朗、四海澄清,止了施然為天地披白衣的步子。
梅湄被花疏的意識叫醒,牽拉著坐到窗邊案前,起手給魔族的三殿下尉赫寄了封書信,大意是她在凡間呆膩了,準備帶著二丫去魔族做做客,途徑妖族的地界,希望他能來接一接。
眼見信隨長空去,她才得空打量著凡間的景象:這場雪下得窩囊,一點痕跡都沒留,更別提好看了,比之于和子胥在凡間經(jīng)歷的那一場,實在是微不足道。
也不知她入夢的這段時間,外頭過去了多久,子胥回天庭找她了沒有?
要是找不到,他會不會到東林來,和桐素、海棠、曇夢、夭夭一起為她護法,爭取能讓她順利而盡早地離開這個虛無縹緲的空間?
梅湄單手撐額正百無聊賴,二丫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娘親娘親,東西我都收拾好啦!”
梅湄一個抻手要扶——
二丫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驹诹朔块g里。
梅湄只好把伸出去扶的手改成摸摸二丫的鬢角以示獎勵,有個調(diào)皮又能干的女兒在家,她這個娘親當(dāng)?shù)靡餐]用的。
但她不死心,小孩子嘛,總有遺漏的地方,有遺漏的地方就有她的用武之地。
“你是如何收拾的?”
“我搬了凳子,爬進柜子里收了衣物,又把被子摸了一遍,確定沒有東西落下……之后就去了廚房,尋了點糕點,路上解解饞?!倍疽贿呎f著,一邊扯了梅湄到各個房間溜達了一圈,展示自己的辛勞成果。
果真是齊齊整整,挑不出錯來。
要是花疏仙子還存活于世,梅湄真想去見一見,問一問她當(dāng)年是怎么培養(yǎng)出這般伶俐的女兒的?
這女兒倘若還在妖族,她也想去拜訪一番,跟她討論討論,是怎么放縱出這么個無所事事的娘親的?
兩人在院子里歇了腳,二丫指了指書房,仰頭露出燦爛的笑臉:“就差娘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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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湄幾乎是在二丫的“監(jiān)視”和“催促”下完成了行禮的收拾,而后同她大包小包地踏上了去魔界的路。好在夢里的花疏是個識路的,不用梅湄親自去找,否則又要耽擱許多時日。
趕到凡間和妖界的邊緣時,正值夜色降臨,不管是凡間還是霧氣籠罩的妖界,都徐徐鋪開了萬家燈火的絢麗畫面。
梅湄拉著二丫,一個伸腳就要跨過亂霧、邁進妖界的地盤。她還沒去過妖界呢,若能趁著入夢的良機走一遭,哪怕沒成功出夢,也不算徒勞。
誰知她腳剛抬到一半,就被一股大力推著強行收了回去。
二丫昂首,疑惑地看向“奇奇怪怪”的娘親。
梅湄微笑著,再試探性地踏了一步,卻猝然被帶了進去。
——花疏仙子這時而遲疑、時而決然的脾性,是時候該改一改了。
沒等她緩過勁來,深紫近黑的天穹大地、濃墨重彩的房屋街道,如數(shù)朗然呈現(xiàn)在她眼前。和陰曹地府的黑相比,這里的黑時不時被五彩斑斕的極光打亂,顯得夢幻而粲煥。
梅湄不禁拉緊了二丫的手,生怕她被路過的妖魔鬼怪們拐走。
尉赫呢?
怎得還沒來?
梅湄勉強笑著和來來往往的妖們打著照面,唯恐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身份異常,直走到一間妖族開的客棧前,一腳撞上了實實在在的木板,她才忍著齜牙咧嘴的生疼,清醒了些。
什么身份異常?她現(xiàn)在就是貨真價實的妖,梅妖。
一捧碎珠子撒在桌角,梅湄默默和二丫坐下,她按照尉赫的說法,二話不說,只敲桌指菜譜點餐。
“你們聽說了嗎?隔壁族里好幾個兄弟最近都被妖帝叫去跟前伺候了!”背后傳來尖耳朵妖咋咋呼呼的吵嚷。
“什么伺候,就沒回來過——”悶頭大快朵頤的大塊頭妖,咀嚼著凡間引進的面食插進半句話。
“我有個小道消息……”最后剩下的那個模樣周正的湊近了兩人,嘀嘀咕咕了一大堆。
梅湄好奇地小聲退了退椅子腳。
身體沒反應(yīng),那就是能聽了?
她屏氣凝神,低下腦袋,盡量不讓二丫和其他人看出異樣。
“……他們呀,是成了咱們妖帝的試驗品,升仙啦!由妖入仙,聽過沒有?”
大塊頭妖一扔筷子:“胡說八道!”
“你別不信,這幾天妖帝門前的磚都快被踏爛了,不知有多少妖想做這個試驗品,我之前就聽說,有個什么花妖,成了!現(xiàn)在就在天上呢?!?p> “這仙有什么好的,”尖耳朵妖半信半疑,“還是做妖自在?!?p> “哎——你以為是真去做仙呀,那是給我們妖族探聽情報呢,整日夾在魔族和天族之間,你以為咱們妖帝是好受的?這不,進可和天族交好,退可賣情報給魔族,多好的便宜買賣,想不明白?”
尖耳朵妖心動了:“那這么說,我們也去試試,要是能成,可不是積累功勛,給兒孫們謀福利?”
“正是這個理兒——”模樣周正的妖捋了捋半搭在眼前的須發(fā),“但你們呀,不行!”
“什么不行?”大塊頭妖也急了。
“若想成事,這一條,就是得勾搭一個同類的仙家……”
梅湄心下一緊,袖子里的手不自覺地攥緊。
這不是她的反應(yīng),這是屬于花疏的。
——勾搭,同類,仙家。
這三個詞越過紛紛擾擾的說辭,一路闖進她的心底,她只覺得腦子里悶悶的,胸口提不上氣,仿佛有尖刀剜著凌厲的弧度,一點一點地刮去她所有驕傲與清明。
所以,天淡這么久沒來找她,是因為無法自圓其說,是因為過去這七萬四千九百六十六年都是他精心編造的謊言,為的,就是做這勞什子試驗品,就是為妖族進可攻、退可守出一份力?
所以,她算什么?她是什么?工具嗎?
眼神艱難地瞥向吃著正高興的二丫,梅湄被腦海里的花疏帶著不自覺地緊咬舌尖,咬住這么多日來時時刻刻惦念的質(zhì)疑。她鼻尖微動,又害怕二丫看出端倪,只好四次三番地努力,終究是扯出一抹不知是給二丫看還是自嘲的輕笑。
二丫呢,又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