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八字缺你
梅湄從城墻上一躍而下,跟著宮女們摸爬了一圈,終于找到了子胥君和他在凡間的父皇說話的地方。
其實也沒有很難找,因為當她尋聲找去的時候,子胥君已經(jīng)從金磚玉瓦的大殿中走出,而殿內(nèi)似乎傳出了什么東西驟然崩碎的清脆聲響。
梅湄順著門縫偷瞄了一眼,那皇帝背對著她,金黃的蟒袍如發(fā)火時人的眉目,亂成一道道褶皺鋪陳在地。
“逆子!”皇帝氣不過,又打翻了一件琉璃燭臺,滾下一長條蠟痕。
——真是不懂珍惜。
梅湄回首望了眼已經(jīng)愈走愈遠的子胥君,拈決使了個小仙術,將皇帝案上本就雜亂無章的奏折盡數(shù)推倒在地。胸口如被針刺得疼了一剎,蛇匕不安地上下一竄,梅湄長出了一口氣,探了探自己體內(nèi)。
也沒什么異常嘛。
她慶幸著,追隨子胥君的步伐,揚長而去。
打翻的燭臺在滾動中弄臟了奏折。
不知是不是梅湄的錯覺,當她跟上子胥君時,竟覺得對方微微笑了一下,可當她揉了揉眼試圖辨別清楚時,對方卻面色平平,依然是那副沉穩(wěn)內(nèi)斂的樣子。
想來是請婚成功了吧。
梅湄瞥了瞥嘴,大步向前走出了巍峨的皇城。
不看不聽,不動妄念。
梅湄也沒想到,子胥君的大婚之日就定在三日之后。
即使沒怎么出門,那些街頭巷尾的風言風語還是傳到了她的耳朵里,什么天命賢內(nèi)助,什么郎才女貌,盡是恭維的好話。
梅湄臥在宿主身上,如這三日,偶爾將紙條伸出園外,窺探一下子胥君的書房,瞧瞧他究竟在鼓搗些什么,或是在聽到他蒞臨的腳步后,起身到他常坐的石凳邊等他一起坐下。
就像他能知道,自己就在他身邊一般。
這天,到了傍晚,子胥君也沒有來。
梅湄沿著各種樹木的枝蔓找尋他的身影,可搜遍了整個府邸,也沒有找到。
過了小半晌,在鑼鼓喧天里,她遙遙翻過高墻檐角,見到了他。
不是玄黑的衣衫,而是早前做配的紅成了他此刻服飾上最耀眼的部分,將整個冬天都燃燒得喜氣洋洋,連玉冠也染上了澄澈的艷,如梅花倒影碧波中,清雅絢爛。
而他伸手,撩開從行的轎攆,牽出了紅綢的另一端。
梅湄不知道轎子邊跟著的侍女上前提醒了子胥君什么,但她瞧見他揮退了那名侍女,而那侍女的臉上分明有些訥訥不敢言。
應當是說,這不符合接娶妾室的禮儀吧。
盡管她不知道凡間的嫁娶儀式是個什么樣子,但至少在話本子里寫過,非正妻無以穿正紅,但那名被迎進門的女子身上穿的,恰恰是最正的紅色。
相較之下,比她這株宿主還亮麗幾分。
——反正天庭婚娶是沒有什么著正紅的規(guī)矩的,梅湄寬慰著自己。
子胥君牽著那女子,走過側(cè)門,走進殿堂,沒有三拜天地,卻早早送進了洞房。
前廳的禮樂仍在高唱,他從房中走出,去還前來道賀的大臣權貴們的禮與酒。
猛地,梅湄感受到一股溫熱的氣息,在北邊某處小院落里蠢蠢欲動。
因為是冬日,寒涼與火熱格格不入,這份猩熱在她的感知里便越發(fā)明顯。可正當她要去探看,一束火苗沖天而起,連帶廚室的煙火乍然升空,照亮半邊天際。
冷風恰逢其會,“呼啦”拂過,助長得火勢驟然綿延開,眼見就要吹過來。
梅湄遠遠看到前廳有無數(shù)人影跑出,救火的救火,亂竄的亂竄,而無數(shù)慌亂的人影里,子胥君箭步奔去的正是自己所在的梅園方向。
有一剎的驚喜滾過心頭。
但當梅湄再望過去卻突然想起,薄嬋方才入住的洞房,也在靠近梅園的地方。
他穿過回廊,繞過池塘,離薄嬋的住處越來越近。
到底,還是會先救薄嬋的吧。
梅湄死死攥住衣袖。畢竟在如今的子胥君眼里,小薄娘子才是那個躺在他心尖尖上的人,而她自己,不過是株隨時可以替換的梅樹罷了。
然則,房梁兇然倒塌的情景在梅湄的眼中不自覺地放大,她又如何能眼睜睜地見他以血肉凡胎涉足險境!
“嘶啦——”
無數(shù)梅樹的枝干在瞬間瘋長,迅速蔓延過木制的房屋,包圍、攏住、護下這些在火舌眼里信手便可摧毀的脆弱之“軀”,企圖將火勢隔絕在外。一朵朵鮮艷的梅花競相開放,無論是已經(jīng)成型的,還是打著骨朵的,幾乎不約而同地盛勢綻放,如花期凋零前最后一曲傾盡全力的舞蹈。
梅湄站在群枝中央,以燃燒這來之不易的元壽的方式,將久違的梅仙術法在凡間鋪展開來,正是她繼位梅仙之位時施展的那一種。
仙體從陰曹地府撕開時空裂縫,倏忽奔來,猛地撞進她的魂魄里。她被撞得一陣恍惚,甚至來不及感受這真切的溫暖,就投入到這場盛世明艷的舞蹈里。
烈焰徐徐,時不待我。
天女散花,萬象叢生。
寒風鼓起了她的衣袂,此刻天地萬物都不存在,她的眼中只有梅,隨梅長袖舞,清香溢四方。
下一霎,整個州府的梅樹都被引動了,進而是千里之內(nèi),萬里之內(nèi)……無論多少年歲、開在何方的梅樹都開始舒展腰肢,欲和梅湄一起獻出這四海升平的天降奇景。
可是不等梅湄將整個天地間的梅花盡數(shù)引燃、使本處的梅花得以有與火海一抗的能力,一道正紅玉冠的身影便徑直撲了上來,他一掌撫平花海,黑紅深邃的眼睛里是梅湄,也是數(shù)萬萬梅花。
“傻瓜。”
梅湄幾乎不敢相信,那個在凡間抱著薄嬋從她身體中穿過的子胥君,那個快馬飛奔入皇城不知她就在身后的子胥君,那個每夜秉燭石案讀書、從無正眼瞧過坐于一旁的她的子胥君,竟在當下騰空而起,越梅枝莽莽,棄權臣貴客,來到自己身邊,頃刻揮掌制止了她以生命鑄就的盛象。
他還叫自己……傻瓜?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臨溪客
寫到這里終于可以說了。其實這一章本來是叫八字缺火的,但我細細想了想,梅湄她大概不是缺火,是缺個能隨時滅火的人/不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