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碩明他們逃出來也有好幾天了,幸好這家客棧安全的很,云鎩的人也沒有怎么找到他們。
但是沒找到,不代表他們出城的路就一路暢通。
昨日跟那位手出“破山空”的前輩那樣鬧了一番之后,她的內息倒是有些紊亂了。
七經八脈內好似一股陰柔之氣開始亂竄,隱藏在她隱脈上的真氣一直游走,若非她身上那股子厥陰之息壓制著,恐怕早就撐不起了。
平日里雖然也動武,但內力承載卻是少之又少,那人昨日的殺招和掌法,分明就是逼著君姒使出“碧海潮生”的內力,她自己倒是大意了些。
“白鳳府?!?p> 盤膝坐在榻上的她,輕聲呢喃了這么一句。
隨即,她又清淺的笑笑,搖了搖頭,似是覺得惋惜。
都這么多年了,白鳳府都沒有追究的事情,為什么一個外人突然說起?
不過說來也奇怪,那人的掌法雖然凌厲、且一招一式都有著劈蓋天地之力,但遇上“碧海潮生”,似乎那股剛烈的氣勁能被這種內力化解,真氣流轉之下,還是可以反噬回去的。
只是她的內息流轉之術,還沒有這么高深。
等了這么多天,柳碩明顯然是有些等不下去了。
現(xiàn)在在這里多待一分,他們的性命就危險一分,一直處于被動的狀態(tài)之下,怎么都會有些沖動的行為的。
“我看那個君姒就是個騙子,你還真相信他能帶我們出去?”
白季倒了杯茶遞到容澈面前,不掩實話。
他整天總是一副說話不經大腦的樣子,沒有與人深入交流、也并不了解那個人的處事行為,就這么直接下定論,很容易誤解人的。
“大不了咱們自己闖出去?!?p> 老葛和白季,是一開始就從來沒有相信過君姒的。
對于這樣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人,他們的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芥蒂的,又不是什么熟人,別人憑什么又幫你呢?
“我看君公子不像是壞人,或許也有什么事情耽擱了吧?!?p> 柳嫣息這幾天一直沒有怎么說話,剛開始還一直出于花朝節(jié)時刺殺的懼怕之中,但后來這幾天的緩和平復,還是能夠清楚的辨別事物的。
“你就是太天真了,沒什么江湖經驗,像他那種人,我一眼就能看清?!?p> 白季馬上回絕了柳嫣息單純、善良的想法,就是覺得君姒神神叨叨的,說不定跟白駝山的人是一伙的。
容澈一直聽他們說,思想和目光都沒有停留在他們的身上,只是一個人背過身去,望著二樓君姒房間的位置。
昨天跟那位突如其來的前輩過招之后,她就沒有怎么再出過那個門,許是受傷了?
那位前輩的內力運轉強大,更何況“破山空”掌法乃是莫山北派獨橫之術——雙雙相搏,那樣浩大的內力交橫,君姒硬生生將那前輩震開,必然也是費了些功力的吧。
至于提起的白鳳府,容澈倒也沒有那么在意。
“不就是一張圖嘛,這白駝山的人有必要這么較真,非抓著不放......”
一張圖,那可不是一張普普通通的圖。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柳嫣息突然又黯然了下去,她貪玩闖進了時花館,害了那么多無辜的人不說,現(xiàn)在還害得這些人無家可歸,說不定駱出野現(xiàn)如今已經把這筆賬記在離心谷的頭上了。
白季這個人,說話口無遮攔,了解他的人會覺得這個人直來直去、沒有心眼,跟他相處很舒服。但不了解他的人就會覺得,事不關己的樣子,很容易讓人生厭。
誰知剛剛說到那張圖的問題,二樓的門便開了,
一聲清脆而又略帶嫌棄的聲音從二樓傳了下來,“那張圖,能讓整個白駝山不顧一切,也能讓朝廷為之出手,你們現(xiàn)在還能安然,算傅思明和駱出野仁慈了。”
她挑釁著白季的話,毫無余地的給他回懟了過去。
“傅思明是誰?”嫣息側目,詫異的望著君姒。
“大理寺卿!”背在身后的手不停的轉動長簫,一副悵然自若的樣子,“朝廷既已行動,必是瞞不過那位傅大人,他尚未行動,應該.....應該看了些情分...”
那天她貿然闖進宮里,還是有了效應。
話音剛落,君姒冷笑著。
“什么情分?”白季又緊接著問,絲毫不掩臉上的傻氣。
“若所有的事情只看表面,那天下具歡,還哪兒來這么多紛爭啊?!?p> 有的時候,太單純了,就只能是傻了。
聽了君姒懟上白季的話,容澈嗤嗤的笑出了聲,這么多年能夠一語直接戳到白季的弊病,讓他能夠認清自己,君姒也算是直言直語了。
“你當然不怕紛爭,誰知道你什么人?!?p> 白季嘟嘟囔囔的說著,這一刻也算是正面說開自己心里的不滿吧。
就當是莽撞人不懂江湖世事、不會說話,君姒也沒有把白季的話放在心上,但是該懟回去的,還是得懟回去,
“紛爭又不在你,那你怕什么?”
頓時,白季被懟的啞口無言,容澈和柳碩明都低下頭小聲的笑了起來,容澈更是不然,憋笑的時候還不忘捂著自己的嘴。
白季撞了撞容澈的肩膀,側頭小聲說道,“笑什么,還不幫我懟回去?!?p> “自己得罪的人自己懟啊?!?p> 論口舌,白季還是差了些。
拿著白玉簫的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從寬大的袖袍中伸出,一塊成色于珠藍的腰牌拿在手上,并且伸到了容澈的面前,
“今晚沒有宵禁,城西的戒備也沒有那么嚴,你們可以走?!?p> 容澈接過她送來的腰牌,細細看了看上面刻著的字——
頤安?!
眼見容澈沒有說話,君姒又說,“這東西拿著別丟了,萬一遇上朝廷的人,說不定能幫到你們?!彼诌t疑了半分,才接著說,“就當是,你給我劍穗的交換物啦?!?p> 她對著容澈微笑,笑靨的臉龐也是俊的很。
“劍穗是輸給你的?!?p> “那就當送給你的?!?p> 四目相對,她的傲嬌和伶俐倒是一直都沖著容澈而去的,那個當她第一次放下戒備,能夠相信的一個人。
“注意安全?!?p> 話此,她轉身離開,容澈回過神來,又問,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她搖搖頭,沒有轉過身來,“不了。”
邁著上樓的步伐,手里的白玉簫一直在指尖來回轉悠,她到也是悠閑。
一個人留在這里,必定是不安全的,“你出手,駱出野和那位大理寺卿必定會再找上你的,你不走,會有危險?!?p> 她笑笑不語,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幾步之后,她背身朝著身后的人揮了揮手,側了一絲絲的臉過來說道,
“有緣,還會再見的,后會有期了?!?p> 說罷,她上樓便穩(wěn)穩(wěn)的關上了房間的門,這一舉動而出,好像他們從未接觸過似的。
現(xiàn)在是申時,準備準備他們倒是可以離開即墨了。
透著半掩的窗戶照射進來的,葳蕤的光暈,她手上垂下來的這半塊玉玨倒是格外的醒目,成色都是上好的玉石做成的,放著現(xiàn)在也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寶貝。
只是唯一瑕疵的是,那玉玨只有半塊,還有很明顯的斷痕。
斷痕很像是被什么神兵利刃砍掉的痕跡,玉石堅硬,不像是掰斷了。
這半塊,應該就是絳朱旻玉了吧。
——跟柳嫣息偷來的圖,一模一樣。
之所以沒有深究柳碩明他們手上的那副畫,只是因為她自己手里有一模一樣的東西,也就沒有必要刻意的暴露自己了。
但是駱出野為什么會對半塊絳朱旻玉追著不放?
難不成另外一半,在他手上?
只要湊齊了旻玉,律真?zhèn)鳝t也就不遠了。
臨窗而望,她嘆了嘆氣......
絳朱旻玉,一半在自己手里,那另外一半,當初應該是被襄王拿走了。
襄王君天沂謀亂,被斬于朱雀大街,那他兒子?
“十年了!”
十年前的國朝兵變,失去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成為了什么,這些東西她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忘記的。
一朝生死,一夜枯榮。
祈轅帝為了保住君家穩(wěn)正的血脈,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明里暗里都知道這是襄王君天沂計劃,卻為了保住自己不惜迎面那個計劃。
她親眼見得一把利刃直直的刺入她父帝的身體,親眼見得母后白婼為了轉移敵人視線,越下那高高的城樓,更親眼見得止淵閣那個人的見死不救......
當她滿身是血的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時候,也只希望自己能夠替父母好好的活著。
大朔如何?疆土如何?
那半塊玉玨被血染得失了玉色,碎玉幾乎都割破了她的掌心,血也從她的指尖滲透而下,盡管知道疼痛,她也是顧不得了。
她原本可以是這中州大陸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長公主啊,可突然有一天開始獨當一面,什么都變得不一樣了。
后來知道權利的重要性,知道有了權利之后,才不會有人輕看了她。
朝堂之上,她一個人對立三朝大臣,第一次與鎮(zhèn)軍大將軍爭執(zhí)的時候,那些才是真正的認識了她。
原以為這個公主會一事無成、原以為這個公主什么都不懂、原以為這個公主會立賢攝政......當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一個結果——
她把她的親弟弟,推上了這個原本屬于她自己的皇位之上。
止淵閣國師阻攔再三,卻也拗不過她一句,“本殿乃先帝長女,本殿的話,就是先帝的話!”
不立攝政,但也給足了她弟弟應有的權利。
自此之后,只要有君姒在的場面,朝中大臣都不敢多說什么。
以至于到了后來,她無緣無故消失了一段時間,有人說他是去江湖拜師歷練了、也有人說她是被前朝余黨殺害了、更有人說是恭王在冀州憤憤不平,軟禁了這位公主......具體事情尚不清楚,可朝中大臣依舊是沸沸揚揚。
君妟雖然坐上這個皇位,可他的實權,從沒有在自己的手上過。
從君姒離宮開始,君妟培養(yǎng)了自己的勢力,培養(yǎng)了自己的心腹,埋下了自己的棋子,將身邊所有的人都換掉,把她姐姐留給他所有一切全部抹消。
直到......
君姒學成歸來,第一次在君妟面前殺掉了一直監(jiān)視公主府的人之后。
姐弟二人的關系,開始變了。
君姒不喜權利,寧愿自己分身乏術、遠離朝堂。
但君妟要的,是他的姐姐永遠留在她身邊,哪怕付出所有的代價。
此后四年間,君姒隱姓埋名、退隱江湖,君妟雖然不說,但是也已經暗地派人尋了好幾次了,可依舊是沒有任何消息。
同為血緣,何必鬧到這個地步呢。
“真可惜啊。”
驀的,她又冷冷的自言自語道。
涼風從那半夜的窗戶吹了進來,青絲拂面,幾近悲涼。
可惜什么呢?
可惜這完好的玉玨被一分為二?還是可惜她與她的弟弟,永遠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