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靠在椅背上，說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我仰望嵌在天花板中的白熾燈，所見卻是令人絕望的黑暗。物極必反嗎？我曬然一笑，為還有閑情逸致自我調(diào)侃而發(fā)笑。
不對！我看見的不是黑暗，我看不見了！壓迫性視神經(jīng)萎縮導致失明？這個在醫(yī)學專科大學學到的名字在我的腦子里跳躍，轉(zhuǎn)瞬間被另一個念頭取而代之——為什么會這樣？！我使勁擠眼，拼命搖頭。人們常說眼睛乃心靈的窗戶，此刻我的心靈被困惑堵塞，我的眼睛便關上了嗎？！
手機又響了，我姐又給我發(fā)微信了。這次我不用看了。說起來難以置信，我本該因失明而傷心痛苦，我卻感到一種解脫，擺脫束縛和枷鎖的輕松感。我閉上眼睛，任深沉的黑暗緊緊地擁抱我。地獄中的黑暗也不過如此吧？可是我什么都沒做，只是在追求自己的愛情，謀求一生的幸福，為什么會下地獄？
那一瞬間，我的腦筋不靈光了?；秀遍g以為自己本是一個十惡不赦之人，不孝敬父母，虛榮浮夸，自私自利，欲壑難填……這樣的人，不該下地獄嗎？不，下地獄的人不該是我！我不能沉淪在莫須有的指責和責難中，小雨還在等著我！
手機又響了，我姐又給我打電話了。我氣憤地睜開眼，掙脫地獄的桎梏，抓起手機。小雨？……我又看見了？！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抬起空著的手揉了揉。沒錯，我看見了！小雨醒了！小雨在給我打電話！小雨救了我！謝謝你，我的愛人。你我雖然只相識三年，卻好像生活了一輩子。
“喂，醒了？”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和昨天以前一樣?！梆I了嗎，要不要過來一起吃飯？”
“你的嗓子咋了？”小雨和以前剛睡醒一樣，音調(diào)慵懶愜意。“是不是又出車了，一上午沒喝水？現(xiàn)在回來了嗎？喝點水，潤潤嗓子。”
唉，這就是區(qū)別?？诳诼暵暈槲液玫慕憬愀艺f了那么長時間的話，她甚至都沒聽出我的嗓子有些沙啞。另一個女人，一個在我姐眼里一無是處，眼中只有錢的女人知道關心我，懂得心疼我。這個女人就是一束光，不僅將我從地獄中拉出來，還照亮了我前進的道路，指引我前進。
我的腦子又活泛起來，然后我找到我姐說的那堆話中的致命漏洞。我媽可能會因為我和小雨訂婚或者其它事情借錢，欠債，目前我確實不能替她分擔，分憂。但我還年輕，才參加工作兩年，將來一定會漲工資的啊。隨著醫(yī)院的效益越來越好，獎金也會大幅度提升。那時，我不就可以幫我媽還債了嗎？借錢只是眼下的困難，美滿的幸福就在未來的路上等著我，等著小雨，等著我媽，等著我們。
困惑、悵惘、彷徨的陰霾不見了，我姐說的那一套已不能左右我的心情，也不能左右我的選擇。我對她的看法重新回到她讓我不快的那個時間點——她是一個被她自以為是的愛情俘獲的人，漸漸地失去主見，失去自我，成為我姐夫的附屬品。她不僅沒有意識到她的危機，還在因為當年違拗母親的意志而沾沾自喜。
我姐是一個可憐的人。我是一個即將擁抱幸福的人。
“雨，謝謝你，你真好?！?p> “想我了？嘻嘻——，你可以回來找我哦，我等你，在……，嘻嘻——”小雨調(diào)戲我，我的心都要化了，腦袋轟然嗡鳴。我真想擁有瞬移的能力，眨一眨眼便到了可人兒的身邊，你儂我儂。“佳俊，你跟你媽打電話了嗎？她咋說的？”這句話真煞風景，可我一點都不怪她。
“吃過早飯，我跟我媽打電話了。她……”
“她咋說？”
若非我確定小雨剛剛睡醒，我會懷疑她剛做完劇烈的運動，腔調(diào)中透出無比的興奮?！拔腋杏X我媽有松口的跡象，我好好跟她說了一會兒，說你和我以后會孝敬她，會照顧她。她動搖了。我晚上再跟她打個電話，等我爸下班后。我認為她一定會心軟的，你知道的，她最疼我了。今晚不行，明早我接著打，直到她同意。雨，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下個星期天咱們一定可以如期訂婚?！?p> 我說出我的信心，手機那頭的小雨卻沉默下來。那股興奮勁太短，還是我說錯話了？
“你跟你媽說我會孝敬她，會照顧她？”我聽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晚輩孝敬長輩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佳俊，你知道我家的情況——我弟弟才讀初中，你也知道我這個人言而有信，言出必行。只要我說孝順你媽，照顧你媽，我一定會做到?？墒撬蛱於寄敲凑f咱倆了，孝順她的話我真說不出口。為了避免以后因為這些出現(xiàn)誤會，再鬧別扭，你晚上打電話的時候不要再說‘孝敬’、‘照顧’之類的話了。我不想開這種空頭支票，你明白嗎？”
女人，有的時候就是這么愛較真。只是說說而已，又沒人讓她做什么，她怎么就是不開竅？我真想沖她發(fā)火。這個時候我姐的聲音突兀地出現(xiàn)，猶如一場意想不到的大雨傾盆而下，一下澆滅我心中的的火苗。除了小雨，有誰真心為我著想？
盡管她的話有些不近人情，她也是為了將來做長遠打算。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還是人無近慮必有遠憂？管它呢，反正差不多。哦，我想起一個絕對不會錯的詞——未雨綢繆。沒錯，就是這個詞，小雨說的話就是未雨綢繆。我高興起來。
“行，雨，我知道了。晚上給我媽打電話的時候，我絕不這么說了。具體說什么，我下午好好想一想。到時，我一定能說動我媽。”
“我相信你，佳俊。你是最棒的，各方面都是最棒的，我愛你?！被蛟S因為整個上午都在不停地聽我姐說話，我的耳朵有些疲累了，“棒”這個字的發(fā)音相較其他字清晰，有力?！拔业饶阆掳啵砩辖o你做頓好吃的，你最愛吃的?！?p> 她在騙鬼嗎？她連最基本的炒雞蛋都能炒糊，還給我做我最愛吃的。不過，光是聽這些話我就好像喝下500毫升蜂蜜，甜，真甜，非常甜。我懷著無比甜蜜的心情結束與小雨的通話，偌大的值班室里又剩我一個人了。
如果，如果沒有下午的那個電話，我肯定已經(jīng)說服我媽，我和小雨將會訂婚，登記結婚，雙宿雙棲，快樂地生活。生活從來不存在如果，就像時光永遠不會倒流。那天下午我又接了一個電話，接完那個電話，我踏上現(xiàn)在的路，一條糾結痛苦的路。打電話的人雖然不是我姐，但透過時間的逆流我看到我姐的影子。我姐就像一個無所不在的幽靈，蠱惑一個又一個親戚加入她的行列，阻撓我和小雨的愛情。
我姐一直沒有停止躲在背后搞鬼，即便我再次認真地考慮拖后與小雨的訂婚，讓時間化解一切誤會和怨恨，她仍在不擇手段地挑撥離間，激化我媽和小雨的矛盾。后面我會再講我姐搞得那些不入流的小伎倆，現(xiàn)在請允許我把回憶停留在那天，停留在那天下午的電話上。我相信，唯有此我才能理順纏繞在一起的前因后果，唯有此我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