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 a.m
臨淮市的雨下了快三天,這種天氣躲在屋內(nèi)睡懶覺是個不錯的選擇,噼里啪啦打在窗戶桿上的雨點是最好的催眠曲。
溫阿慈卻不太能讓自己放松進入夢境,她翻了個身,扯開被子讓冷氣鉆入,終于得以驅(qū)散些許失眠帶來的燥熱。
她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凝視天花板,不久就感到一股酸澀泛開,于是快速閉眼一秒,再次開始新一輪一二三木頭人的自娛自樂小游戲。
反復折騰自己的眼皮未免太無聊,溫阿慈發(fā)出一串不明意味的哼唧聲,又挺尸片刻,終于鼓起勇氣派出一只手探出摸索前夜丟在附近的衣服。
說實話,這具身體的前主人衣品不錯,耳環(huán)、項鏈、手串,胸針之類的飾品也一應(yīng)俱全,整齊碼在高高排列的透明盒里,一看就知道是個愛干凈的小姑娘。
——可是在她的左手手腕上,有三條臟兮兮紅彤彤蜿蜒隆起的疤痕。
溫阿慈剛恢復意識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水已經(jīng)被染成淺紅色的浴缸里,頭腦昏昏沉沉,手臂也一抽一抽地痛。不僅如此,奇怪的是,只是略略轉(zhuǎn)動頭,脖頸處就有痙攣般的酸麻感。
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拔開擰得并不嚴實的木塞,已經(jīng)變涼的水混合沐浴液的泡泡晃蕩著降低。室內(nèi)沒有開空調(diào),等了好長時間,她才得以緩過一點力氣,打著哆嗦用浴巾捂住傷口挪入臥室。
阿慈還沒有完全從過去的世界里緩回來,即使明白這個房子里住著的成員幾乎全部手無縛雞之力,也總能被半夜傳來的細小聲響驚醒。
這不算壞處,經(jīng)過幾天相處與試探,溫阿慈已經(jīng)勾勒出大半原主的境遇——已經(jīng)到了被人人看不順眼的地步,盡管她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哪怕是溫阿慈也禁不住感嘆一聲,狗血小說竟在我身邊。
原主從小在這個富裕的家庭長大,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小公主生活,父母疼愛,親友夸贊,連弟弟也不像別人家一樣喜歡熊鬧,反倒是會很懂事地照顧姐姐。
這一切導致了一個月前,突然有一個打扮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女生前來敲門后,她依賴的一切都迅速土崩瓦解,成為鳩占鵲巢的滑稽笑話。
洋娃娃叫葉啾啾,自我介紹是JM市首富的養(yǎng)女。
這一點可以從停在院門前的加長私家車與守在門口脊背挺地筆直的黑墨鏡保鏢上看出來。
緊接著,她的眼眶迅速泛紅,仿佛被一層薄霧輕籠。雙手緊張地攪在一起,在溫父溫母慌亂地安慰下,才斷斷續(xù)續(xù)輕輕哽咽著敘說自己查出的17年前發(fā)生在臨淮市第一醫(yī)院的丑聞。
溫阿慈并不應(yīng)該叫溫阿慈,她是溫家過去對手羅家的孩子,當年羅家經(jīng)營不當,日漸衰微,他們不甘心就此破產(chǎn)被溫家收購,可是已經(jīng)毫無翻身之力。羅家的老保姆便趁著兩家夫人恰巧同時生產(chǎn),來了一出偷天換日。
沒曾想不過多久羅家夫婦便因車禍去世,家中傭人全部自動辭退,只留還未來及取名的葉啾啾被遺落在孤兒院門口。
天不負無辜之人,恰逢老年無子的首富葉家之主葉城武做慈善路過,覺得這么小的孩子被拋棄太過可憐,又看著有眼緣,便帶回家落了戶口,收養(yǎng)做唯一孫女,取名葉啾啾。
可隨著葉啾啾長大,調(diào)皮好動的她從仆人口中偷聽來一些閑言碎語,左右拼湊出的真相竟是一道晴天霹靂。
她居然是被收養(yǎng)的!
一開始葉啾啾也并不相信,對他人嚴厲,對自己和藹的爺爺只是支支吾吾逃避了話題。后來擋不住葉啾啾反復撒嬌詢問,只好一邊將受了萬般委屈的孫女摟在懷中,一邊低聲告知真相。
這便有了接下來一系列發(fā)生的事情,葉老爺子動用人脈幫助葉啾啾查清塵封已久的真相,葉啾啾在消沉了整整一個星期后才鼓起勇氣乘飛機跨越千山萬水尋找親生父母。
這個故事說出來后真是聞?wù)邆模娬吡鳒I。佐之血緣鑒定書的確定,葉啾啾一下子變成了受盡苦難不為金錢所誘的形象。
盡管她的日子并無坎坷,也并沒有徹底離開葉家。
過去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葉啾啾很快就收拾好行李搬來溫家。
按理來說僅是遭受父母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原主不至于脆弱到因為這等原因自殘,加之開始的浴室充滿違和感。
阿慈想,或許真相并不局限于表面所示。
***
溫阿慈選了一件黑色的寬松衛(wèi)衣,把席夢思下翻出的身份證揣進褲子口袋。
溫家選址在半山腰處的別墅區(qū),拉開窗簾后可以俯瞰整個臨淮的風景。高層建筑被一片霧蒙蒙的雨云遮擋,更遠的地方更是模糊成看不清輪廓的水墨痕。
這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站在這個房間了,兩天后葉啾啾的行李就會被空運到這里,鳩鳥雖然可以被允許留在家中,也不能占據(jù)主人的位置。
溫阿慈嗤笑聲,啪地合起窗戶,涼風已經(jīng)喚醒有些昏沉的腦袋,她轉(zhuǎn)身攥過床頭充滿電的手機與充電器,提拉起兩大箱行李打開房門。
掂了兩下,還挺沉。
溫家一家正在客廳享用早飯,葉啾啾嘰嘰喳喳分享過去的經(jīng)歷,眼睛靈動地像初春的小鹿。溫阿柏先看見溫阿慈,冷笑一聲,迅速別過頭沉默不語。
陳姨這才遲遲從廚房里鉆出,為難一笑:“啊,小姐,你看這椅子…不太夠坐,你要不先在沙發(fā)上將就一下?”
溫阿慈把行李撂在最后一階,發(fā)出咚咚兩聲悶響。嚇得葉啾啾哆嗦手,筷子掉在地上。
溫父終于忍不住發(fā)火:“溫阿慈,是不是平時太嬌慣你了,拿著箱子是想干什么???難不成要鬧出走嗎?”
“是啊,”溫母打圓場,“陳姨快去搬張椅子填在末座,在沙發(fā)上吃飯成什么體統(tǒng)。我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當然要和和氣氣地吃頓飯。”
溫阿慈掀起眼皮懶洋洋瞟一眼客廳中各說各的的眾人,沒有停下手中動作。
“不用了,我已經(jīng)收拾好所有東西,從現(xiàn)在開始搬出去,你們也不需要管我了。”
“溫阿慈??!”
溫康順終于維持不住語氣,拾起瓷碗砸過去:“你不要太目中無人!從啾啾來那天起就處處針對她,你真以為自己飛上枝頭就能變鳳凰?野雞就是野雞,騙了我和舒瀾這么久,羅玉安真以為自己死了就可以萬事大吉了!”
溫阿桑偏偏頭,碗擦著翹發(fā)撞在墻上,碎成一滴殘渣。
她淺棕色的瞳孔毫無波瀾,似乎完全無視了前人的怒火,只是打開手機迅速摁了幾下又塞回去。
“你說完啦!我很忙,鑰匙丟在垃圾桶了,至于過去的撫養(yǎng)費…”
溫阿慈頓住,似乎在回憶什么。
她這周也不是完全沒干事,除了落實好要租住的房子和臨時工作后,還順手查了一下羅家過去的事。
他們出車禍時,羅氏企業(yè)并沒有完全被吞并。
車禍來的蹊蹺,醉酒司機失業(yè)已久,家里還有兩個兒子等著養(yǎng)活,采訪中他老婆哭得停不下來,然后仔細盤查發(fā)現(xiàn)卡車并不是醉漢所有物,是他偷來了原車主的鑰匙。
而這個原車主,報道中沒說,通過其它路徑也發(fā)現(xiàn)痕跡早已被抹消。
在溫家與羅家極力對抗的故事里,不難推測出其中原因與真正兇手。
“至于撫養(yǎng)費,我的親爹應(yīng)該早就給了你們嘍?!?p> 說罷,便擰開大門的指紋鎖,三兩下刪掉自己的記錄,毫不留戀地用力關(guān)上。
也不管這個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家中會怎樣地折騰。
***
出了門溫阿慈才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應(yīng)該加件羽絨服在外面,室內(nèi)打了空調(diào)感覺不出來,外面早春的風吹得兩腿直打顫。
要是換了過去她肯定不會怵,但這個身體看起來就不經(jīng)常鍛煉的樣子,又經(jīng)歷了割腕放血,體質(zhì)比普通人還虛。
還好網(wǎng)約車很快就到了,小小的空間里隔絕了外頭呼呼叫喚的冷風。
司機是個熱情的壯漢,手腳麻利地幫忙講兩個大行李抬進后備箱,關(guān)門的架勢和她剛剛有的一拼。
“大妹子啊,這箱子可夠沉的,出去旅游?”
也難怪他這么說,這片居住的人非富即貴,任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真正原因。
溫阿慈不愿意多解釋,只敷衍嗯了聲。
司機并沒有被一時冷漠打敗,切了首動次打次的搖滾音樂,頭隨拍子點啊點:“馬上快開學嘍,出去玩玩也好,我家那小子這幾天也成天溜出去找朋友打游戲,嘿,我說再趁我不注意跑就皮鞭伺候,他倒好,真的不偷摸摸了,這把換成大搖大擺出門?!?p> 溫阿慈配合地露出笑臉。
“這才對啦,小姑娘不要苦巴著臉,笑笑多漂亮?。 ?p> 打車到山腳花了十五塊,盤山公路實在太長,明明可以直麻麻一條下山,修建者非要七萬八繞延長距離,彰顯有錢人過著隱居生活。
她點開支付寶,被明晃晃的475.06刺痛雙眼,末尾的六分錢似乎在嘲笑她的貧窮。
還好沒有直接打到租屋,要不然下個星期的飯錢就要打水漂了。
想當初她不算富裕,無數(shù)次任務(wù)累積下來的積分也夠不愁吃穿到下輩子,前提是要一直保持半個月一次的高頻率大逃殺游戲,難度在d—sss隨機抽取。
甚至運氣不好的新人剛來就碰上sss副本,什么都沒反應(yīng)過來就不明原因地死去了。
沒有家人相送,沒有親友哭泣。
未免太難過。
所以溫阿慈果斷選擇用多年贏得的所有成就換取回到現(xiàn)世的機會,然后重過正常人的生活。
浴血拼殺的日子聽起來威風,甚至變成無數(shù)小說龍傲天主角的升級場,其實正常人進入那里,十個有九個都會瘋掉。
算計,殺怪,殺人,算計。
敵人的敵人也是敵人,最好的朋友也會背叛。
長此以往,沒病才怪。
還好她已經(jīng)走出來了。
溫阿慈不情不愿掃過公交車的收費器,心疼地發(fā)現(xiàn)475.06變成了47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