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如其來的案件
冬日末,全績在光化已待了一月,現(xiàn)在他深刻體會到當(dāng)初柳炳文與申洋的心情,大宋的吏治天下讓許多事變得無從插手,人生地不熟的殷勤多是無用功,怪不得染缸一攪人人都生了萎靡,當(dāng)閑散變成了主基調(diào),全績這個異類就顯得格格不入了。
飲酒吃飯,收納銀兩似乎變成了官員唯一要做的事,上方政事一紙文書下來處處都要依靠吏員,延續(xù)千年的官本位讓百姓對官長充滿敬畏,難有真心相待。
此日午時,全績酒醒,昏昏沉沉起身坐在木案前,案上放著三五飽和的錦袋,全績呆滯的望著錦袋許久,而后長舒了一口氣,打開錦袋,將銀兩一一倒出,細(xì)數(shù)之下又得百兩足銀。
全績清點(diǎn)完銀兩后全部收入木箱,那小木箱底部已經(jīng)鋪滿了白銀,上方送這一本名為雜記的書籍。
全績打開書籍,展卷第一頁寫著:秋苗七貫,資以筑橋。后方依稀可見疏通府河、安置占城婦一眾的費(fèi)用,再往后,只剩得銀前綴,不見實(shí)事后附。
全績頗為愁苦的看著箱底銀錢:“全冶功啊全冶功,再這樣下去你可要變貪官嘍?!?p> 全績從來不拒收銀兩,一方面自視清高在趙宋官場行不通,做的越發(fā)正直,那便與底層吏員越疏遠(yuǎn)。另一方面銀兩以資善是全績的初衷,反正這些殷實(shí)之家不缺百八十銀。
“咚咚咚!”
值此刻,土院外響起了敲門聲:“全主簿可在?”
“何事?”全績鎖上木箱,大步出門。
“衙內(nèi)有案情,文押司請您去主持。”小吏拱手答道。
“哦?且等片刻,某去換身衣物。”全績頓時來了興趣,這是他到任以來第一次出現(xiàn)案情。
繼,全績?nèi)チ搜瞄T,直走押司院,文小小已在房中等候。
“主簿?!蔽男⌒」硐蛉円话?。
“文押司不必客套,且說案情吧?!?p> “主簿,今晨郊河撈起一具浮尸,經(jīng)仵作查驗(yàn),是城北陳員外家的獨(dú)女?!蔽男⌒⒇踝鞴P錄交予全績。
“人命案,是自殺,還是他殺?”全績一絲不茍的翻閱著筆錄。
“應(yīng)算是情殺吧?!蔽男⌒”砬橛行┕殴?,摻雜了幾分譏諷。
“算是情殺?何解?”全績皺眉問道。
“半個時辰前,陳員外前來認(rèn)領(lǐng)尸首,說陳家娘子是被他人所害,陳家娘子本名巧兒,年一十九歲,長相別致,姿態(tài)雅然,是光化城有名的小美女,但小娘子本人涉世未深,與城南秀才薛良生了情誼,薛家落魄,家徒四壁,陳員外自然不同意這門親事,不過陳小娘子也算是個執(zhí)拗人物,不辟公論,與薛秀才一心交好,陳員外知道后大怒,派家丁毆打薛良,此事在月前發(fā)生,某也向主簿說過,主簿想必還有些印象吧?!蔽男⌒≈虚g穿插了一句,帶起全績的互動性。
“嗯,某記得不是和解了嗎?”全績過手的卷宗記得一清二楚。
“是和解了,不過今日又出了這事,陳員外訟告薛秀才害了他的女兒,我等也正在調(diào)查之中。”文小小交代了案件的大致情形。
“把陳羽和薛良找來,某要親自過問。”全績合上仵作的筆錄,溺亡二字并說明不了問題,自殺和他殺皆有可能。
“是,小人立馬去辦?!?p> 一個時辰后,衙堂后廂,眾人齊聚,陳羽一臉惡毒的看著垂頭喪氣的薛良,且伴激烈的言語辱罵。薛良從始至終不敢回應(yīng)一句,只是暗自神傷。
“當(dāng)當(dāng)。”全績敲了兩下木案,文小小立即開口喝止陳羽:“都肅靜,主簿有話要問?!?p> 陳羽把辱罵之語硬生生的咽了回去,退至一旁低頭垂淚。
“堂下所站何人?報(bào)上名來!”
“陳羽!”
“薛……薛良。”
“陳羽,你說女兒被薛良所害可有證據(jù)?”全績昨日還與陳羽一同飲宴,今晨便出了此事,可嘆人命紙薄。
“回主簿,小女向來乖巧,守禮守節(jié),全怪這薛秀才,污了小女名聲,今日又將她害死,望主簿替小人做主?!标愑鹨婚_口又變高聲咒罵。
“行了,薛秀才,陳員外所說的可是實(shí)情?”全績一聽陳羽的言論便知道他沒有真憑實(shí)據(jù),繼而轉(zhuǎn)問薛良。
“回主簿,后進(jìn)與陳家娘子是兩情相悅,后進(jìn)也去陳家提過親事,只是陳員外不同意,巧兒之死后進(jìn)也是悲痛欲絕,恨不得與她同去,望主簿明鑒?!毖α悸暻椴⒚蹨I如珠。
“是嗎?那昨夜陳家娘子偷跑出府,是否與你在一起?”處置案件必須抱著公正態(tài)度,全績不會因薛良,或陳羽幾句哭鬧生了惻隱之心。
薛良聞言額頭生汗,沉默了許久:“是。”
“既然與陳家娘子死前與你在一起,且將細(xì)況一一說來?!比儾焕黻愑鸾衅餮α际菤⑷藘词值男袨?,繼續(xù)平靜詢問道。
“主簿,后進(jìn)是讀過圣賢書,亦有科舉入仕之志,斷不敢行兇殺人,望主簿明鑒?!毖α佳哉Z有些急切,心思根本沒在全績的問話上,而是急于辯駁陳父的言論。
“本官從未說過你殺了人,本官是問你昨晚陳家娘子的細(xì)況。”全績抬頭瞪了一眼薛良。
薛良因怕而忌憚,言語更加無措:“我……我只與巧兒說了會話,之后她便自行離去了,她如何跳河,我確實(shí)不知?!?p> “你不知?你可曾與陳家說了過激言論,生了爭執(zhí)?亦或說你有人證嗎?”全績心中首先想到的就是薛良負(fù)心,讓陳巧兒斷了生念。
“曾未啊,某與巧兒感情甚好,并未發(fā)生吵鬧,只是其間巧兒說了父母逼迫,讓某快些娶她。至于人證……主簿也知某與巧兒之事,哪敢讓外人得知?!毖α佳哉Z間暗示陳巧兒是受不了父母壓迫,才絕意投河的。
“你胡說,某從未逼迫過巧兒,她在昨夜晚飯時還好好的,就是因?yàn)橐娏四悴派硗龅?!”陳羽極力否認(rèn),又將罪責(zé)推了出去。
“好了,都別吵了,都先回去吧,此事官府自有明斷?!比儐柫T,擺手驅(qū)退眾人。
“文押司,這……”
陳羽不明白全績?yōu)楹尾粚⒀α际毡O(jiān),疑惑的看向文小小,文小小微微搖頭示意陳羽先回去。
二者即走,文小小轉(zhuǎn)問全績:“主簿,小人有一事不明,薛良未脫嫌疑,主簿為何要放他離衙?”
“薛良雖有嫌疑,但證據(jù)不足,關(guān)在衙中也無法定罪?!?p> 全績隨手整理完筆錄,不等文小小開口,全績再言:“文押司,陳巧兒的尸首已經(jīng)被運(yùn)回陳家了嗎?”
“是?!?p> “那你去喚仵作來,某要細(xì)問?!?p> “是。”……
話轉(zhuǎn)陳家。
陳羽一進(jìn)家門,其婦便迎了上來,眼角垂淚問道:“夫君,衙門可抓了薛良那兇賊?”
“唉!這次是新來的主簿審理案件,此人冷漠,放了薛賊歸家?!标愑鹨蔡舨怀鋈兊拿。荒苡萌饲槔淠稳?。
“怎會這樣?你不是給他送了銀兩嗎?此事還有什么辯解的嗎?分明就是薛良害死了我苦命的巧兒,官服為何不讓他抵命!”陳家婦人言辭愈發(fā)激烈,有耍潑的嫌疑。
“夫人莫怪,且再等上兩日,若新來的主簿是個渾人,大不了我們多送些銀兩,將惡徒法辦。倘若他不作為,某也有門路,定不會輕饒了薛良那廝!”陳羽咬牙切齒的望著正廳靈堂,他這一生就這一個獨(dú)女,如今黑發(fā)送白發(fā),他的心境何止凄慘二字。
“夫君一定要為巧兒做主,我的巧兒怎這般命苦,早就和她說過遇人不淑,她為何不聽,如今平白丟了性命。”陳家婦人說著說著頭暈?zāi)垦?,昏倒了過去。
會二日,全績依舊沒有捉拿薛良,還在各方搜集證據(jù),但種種跡象表明陳巧兒的確是自殺而亡,似乎陷入了僵局。
此日清晨,全績照常去衙門理公差,一到衙門口便見衙前的守卒比原來多了一倍有余,且各各佩刀戴甲,多顯威態(tài)。
“主簿。”守卒向全績拱手一拜。
“今日這是怎么了?”全績指著眾卒問個緣由。
“回主簿,縣尉從軍中歸來,帶了本營兄弟,故而生了陣仗,主簿莫怪?!?p> “原來如此?!比兾⑽Ⅻc(diǎn)頭走入衙內(nèi),心中對這位縣尉更生興趣。
全績剛過庭院,便見正堂站滿了甲士,堂內(nèi)時傳驚堂木的聲音。
咦?今日縣衙升堂嗎?
全績帶著疑惑上了臺階觀瞧,只見堂上高臺端坐一盔甲將軍,二十五六年紀(jì),客頭成川字,立刀眉,雙目炯神,嘴大附八字胡。
而堂下陳羽站定一旁,對側(cè)薛良雙膝跪地,神情瑟抖。
“薛秀才,本將耐心有限,你且從實(shí)招來,你到底有沒有謀害陳家小娘子?!笨讓④妳柭暩吆?,周圍甲士幫腔,連連逼問薛良。
薛良哪見過這種陣仗,汗如洗面,雙唇泛黃,說不出一字。
“來人!大刑伺候,本將倒要看看你的骨頭硬,還是衙中的板子硬?!笨讓④娤铝?,左右甲士直接拉倒薛良,只做跺腳,卻也不打人,場面威嚴(yán)之極。
全績見狀搖頭苦笑,這硬嚇人的方法哪叫辦案?
“我說,我全說!我真的沒有謀害巧兒,確實(shí)是員外夫婦逼迫巧兒太甚,巧兒與我哭訴,我也沒有辦法,聽見苦情頭腦一熱,于是和巧兒相約投河殉情,但……但?!毖α颊f到一半羞愧難耐,巧兒投了河,他卻生了怯,本說做個亡命鴛鴦,到頭來卻是女子癡情一場空。
“啪!”
盔甲將軍再拍驚堂木:“你所說的可都是實(shí)情?”
“句句屬實(shí),小人哪敢在將軍面前逞能?若將軍不信,小人這里有一封與巧兒同書的絕筆信?!毖α碱濐澪∥〉娜〕鰰沤坏教蒙?。
盔甲將軍得信一觀,眉頭緊皺,轉(zhuǎn)問陳羽:“陳員外,你可曾逼迫過陳巧兒?”
“這……為人父母哪有惡心,我只是……只是讓巧兒離開薛良這惡徒啊?!标愑鹕袂槎啻婧蠡?,他沒想到嬌生慣養(yǎng)的女兒會受不了幾句說辭,現(xiàn)在似乎變成了他的過錯。
“陳巧兒絕筆之中多存輕生之念呀?!笨讓④娬Z態(tài)也有些為難,他本來是幫陳羽處置此事的,此刻卻也定不了薛良的罪責(zé),相約與教唆還是有很大差別,陳巧兒生念在先,不然也不會因幾句說詞而投河,只嘆富家小娘子心氣薄,若是鄉(xiāng)野村婦哪會有此事。
“縣尉,某失獨(dú)女,正值悲痛,還望縣尉替某作主?!标愑鹪较朐綒?,把女兒的軟弱也歸罪在薛良身上,態(tài)度漸變強(qiáng)硬,讓縣尉直接定薛良的罪責(zé)。
“陳員外此事怕是不妥,本將答應(yīng)幫你討還公道,但也不能歪曲事實(shí)呀,薛良哪怕是個雜碎,但律法上沒規(guī)定他的過錯啊。”縣尉一臉無奈的表情,當(dāng)堂說明做的正直,雖然陳羽曾給他的軍營資助過糧草,但縣尉不會逆公心而附私交。
陳羽聞言也不敢再多話,他資助光化軍邊營也是為了打通金朝邊界的墟市,本質(zhì)上是一種商人的互利行為,且其中帶有走私成分,縣尉賣他的三分薄面,他自己也要知足。
薛良聽到此處,神情一松,心嘆躲過一劫。
“且慢,孟縣尉如此處置怕是不妥?!?p> 值此刻,全績慢悠悠的走入堂中,向孟縣尉拱手施禮。
“你是何人?”
“光化主簿全績,久聞縣尉大名,今日一見真是英雄人物啊?!?p> “英雄不敢當(dāng),當(dāng)兵吃餉,血灑戰(zhàn)場,理所應(yīng)當(dāng)?!?p> 孟珙,字璞玉,隨州棗陽人氏,出生于將門世家,其曾祖孟安、祖父孟林皆為岳飛部將,其父棗陽知軍孟宗政也是京湖趙帥手下的名宿,孟珙是孟宗政四子,隨父從軍,在七年歲幣之戰(zhàn)中嶄露頭角,因功補(bǔ)授進(jìn)勇副尉,而后又在棗陽之戰(zhàn)中奇襲金軍,連破一十八寨,斬?cái)城в啵掳嘈攽?yīng),后得趙帥賞識,提拔為進(jìn)武校尉、光化縣尉。
潦草十年從軍路打響了孟珙在京湖的名聲,雖然因黨派之爭、武將晉升緩慢等緣由,孟珙至今未得高位,但名將苗頭已經(jīng)廣傳軍旅。
莫看全績此刻表情如常,但心中已經(jīng)是翻江倒海,臺上坐的這位可是未來號稱防御機(jī)動大師,抗金、抗蒙名將、為趙宋續(xù)命的大潛力人物,與之結(jié)交是全績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