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怪象叢生
秋日清晨，紅霞托日，絲絲涼風(fēng)滲入房窗，木案燈已滅，左右散放諸多卷宗，全績趴在案前昏睡。
許久，全書手悠悠復(fù)醒，雙目顯黑，周身疲倦。
“呼！”全績長舒了一口氣，起身活動僵硬的四肢，望著案上的書本略顯呆滯。
昨夜全績細看了前幾任鄉(xiāng)書手留下的隨筆，發(fā)現(xiàn)了諸多問題。
書載有言：臨城里興于五代末，歷趙宋，原是淮南人氏南逃落戶，經(jīng)數(shù)百年流轉(zhuǎn)，轄民八百七十余戶，共計四千九百余人。
這個人數(shù)在地狹人稠的趙宋并不少見，但存疑的是遍翻臨城里古錄，沒有一處記載鄉(xiāng)民吸納外來人員的情況，僅憑自生繁衍達到數(shù)以千計的增長，即便初始難民無親緣關(guān)系，幾代下來各家皆為親眷，不納外子外女，如何傳宗接代？
其次，依前代鄉(xiāng)書手所錄，臨城里在十幾二十年前貧困至極，土道狹隘，田畝多石，以人力替耕牛，孩童無衣，孤寡無養(yǎng)，凡書提之處，皆是慘淡景象，與今日的石道瓦房有天壤之別，臨城里這十幾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這種種疑惑縈繞在全績心頭，也讓臨城里之行變得更加有趣。
兩刻后，全績打水洗了把臉，吳家家仆提著飯菜走入院中：“全書手，員外讓某給您送些吃食?！?p> “吳族長有心了，老哥，某且問一事？”全績接過飯食笑道。
“您說?！?p> “這臨城里保長平素不常來公祠嗎？”全績說這話全是參考西門里的情況，全有德當保長時每日都會去公祠處理事務(wù)。
“某不常出院門，對公祠之事不知，全書手見諒。”家仆與全績說話格外小心，拱手一笑后便匆匆離去了。
“喂！”
全績看了一眼家仆的背影，無奈搖頭，他也沒感覺自己問了緊要事，閑談都如此拘束嗎？
飯罷，全績背上書笈，準備了紙筆，出門行街欲重新錄取各家戶籍，以作了解。
“當當當！”全績擇了就近一家，上前叩響院門。
“誰??？”院中傳來了腳步聲。
“某是全績，請主家開門?！比冋镜墓P直，目不斜視。
值此刻，院內(nèi)的腳步聲也停了，全然沒了動靜，也不回應(yīng)全績。
許久，全績等的有些不耐煩，再次叩門：“快開門，某有公務(wù)要問?！?p> 院內(nèi)依舊無人應(yīng)，作勢要裝聾作啞。
“喂！你是怎么回事？某問你話呢？”全績敲的越發(fā)大力。
一刻后，全績門沒等開，卻等來了吳三朋，吳三朋又領(lǐng)著一大群人迎至全績身前。
“吳族長，你這是？”全績還沒見過這種鄉(xiāng)風(fēng)，動不動來一群人，似乎仗著人多就有理了。
“近日多雨水，鄉(xiāng)寨西墻有垮塌，老夫帶人去看看，全書手你……”吳三朋表情略顯僵硬，不過還算和善。
“哦，某想要重新整理一下戶籍，報于縣府，卻不知這戶主家怎么了？剛才還有聲響，這會兒又沒了動靜。”全績說的正大光明，報備戶籍是他的職責(zé)所在。
“全書手見諒，吳成這人半輩子沒出過臨城里，對生人多有恐懼，老夫幫你來叫門?！眳侨髮θ冋f罷，又轉(zhuǎn)身對領(lǐng)頭者示意：“你們先去，老夫待會兒再來?！?p> 一眾保長會意，紛紛離場，而全績也不管吳三朋剛才說的是不是搪塞之語，只要他叫開了門，讓全績履行公務(wù)便可。
“當當當?！?p> “吳成快開門，你躲鄉(xiāng)書手作甚？”吳三朋猛力砸門。
片刻，院門始開，一位身形高大，虎背熊腰的壯漢顯于院內(nèi)，嗡聲嗡氣的叫了聲三伯，目光對全績多有戒備。
“全書手，請?！眳侨笱?nèi)朐骸?p> “好好?！比兛刹徽J為這人高馬大的吳成是個膽小怕事之人，不過他也沒有發(fā)作，與吳三朋同步入院。
此院的陳設(shè)也較為精致，石桌石凳一應(yīng)俱全，樹蔭下置一木椅，椅上坐一假寐老者，涼亭中兩個孩童正在玩耍嬉戲。
“三哥來了?！崩险呶⑽⒈犙?，并未起身，褶皺的臉上掛滿笑意。
“嗯。這位是鄉(xiāng)書手全績，來你家中錄戶籍的。”吳三朋抬手指向全績。
“全保正安好，老漢腿腳不便，就不行禮了，望保正莫怪?！崩险唿c頭拱手道。
“無妨，那我等就先行公務(wù)吧，老伯姓甚名誰？年幾何啊？”全績落座石凳，展卷持筆。
“老漢吳六春，今年六十有七?！?p> “你呢？”全績看向吳成。
“吳成，二十七?！?p> “他們倆呢？”全績又問涼亭中的二童，吳成再報二子姓名年齡。
“家中還有什么人？一并叫出來錄冊?！比円唤z不茍道。
“沒了，家中就我等四人?！眳浅啥自趬?，毫不遲疑的開口，神情木訥至極。
“嗯。”全績對吳成家況不作深究，他今日來只錄戶籍，且老少鰥夫之家也不出奇。
繼，全績收拾紙筆，與吳三朋同步出了吳成家。
“吳族長，你若有事便不必陪某了，某自行錄名便可。”全績刻意的說道。
“無妨，補墻之事有幾個保長盯著便可自理，老夫還是陪全書手同行吧，這樣一來也可省些叩門時間?！眳侨螽敿淳芙^，不愿全績一人在鄉(xiāng)里亂竄。
全績點頭，又去了臨近第二家，有了吳三朋的幫忙，院門也是一叫便開，鄉(xiāng)民也十分恭順，一一報上自家名號……
午時左右，全績已經(jīng)錄了十余戶，其中有婦人家少之又少，多為鰥夫，即使全績后來刻意詢問，鄉(xiāng)民也都是同一口徑，皆言家中婦人早逝。
“今日要不就此截止吧，明日老夫再陪全書手分錄其他戶所?！眳侨蟠妨舜泛蟊?，示意年老體弱。
“也罷。吳族長，那山腰莊子有幾戶人家？”全績抬手指了指山腰平臺。
“那是臨城里原來的老莊，基本沒什么人住了，改日某陪全書手去轉(zhuǎn)轉(zhuǎn)?！眳侨筇崞鹄锨f神態(tài)很不自然，似乎想掩飾些什么。
“嗯，那就改日再說?！比兾⑽Ⅻc頭，掩飾了好奇心。
“那全書手隨老夫回家吧，一來吃頓便飯，二者秋苗結(jié)余老夫也要向全書手稟報。”
“甚好，吳族長請。”
繼，全績隨吳三朋歸家，這次全績刻意留意了吳三朋莊園中的細況，左右來往者也全是男丁，未見一女婢、一幫廚。
二者落座正堂，吳三朋叮囑了家仆幾句，從內(nèi)堂取出一賬本交予全績：“這便是今歲秋苗賬目，請全書手一閱。”
全績不動聲色的接過賬本，心中卻有些詫異，他到任之前秋苗已收，吳三朋為何要刻意給他分這一杯羹，這完全沒有必要啊。
全績粗略閱覽了一番，交還給吳三朋：“吳族長，此事由你經(jīng)辦，縣府也收錄了秋苗，某并無異議。”
“哈哈哈，如此甚好，那就按老規(guī)矩，這二十兩歸全書手所有?！眳侨笳f罷，家仆端著一紅布托盤走向全績，盤中放著四錠銀子，成色上佳。
“吳族長，這……某受之有愧啊，要不咱……”全績一副想收又不意思收的神情，言語也多有停頓。
“請全書手務(wù)必收下，日后麻煩全書手的地方還多著呢，咱同為臨城里的興榮盡一份力?！眳侨髮θ冸[晦的貪婪十分滿意，只要全績愛錢財，那一切都好辦。
“好好好，吳族長日后若有驅(qū)使，盡管吩咐便是?！比円约t布包銀，納入袖中，他心中明白想要了解臨城里，必須融入?yún)侨蟮娜ψ?，完人在這里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