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閑暇,最容易犯困,季初雨靠在里屋的沙發(fā)上睡覺,而秦愈和于柏待在柜臺。
秦愈不動聲色,垂眸望著紙張上的字,半天卻沒見翻一頁,似是出了神。
于柏將牛皮本子放到一旁,狀似隨口提及:“誰都看得出來,小雨一顆心全撲在你身上。那你呢?你對她的態(tài)度又是如何?”
季初雨其實睡不著,便準備出來找秦愈,沒想正好聽到于柏這樣的一句話,她掀布簾的手一頓,沒有出現在兩人面前。
她也想知道秦愈的想法。
“我不喜歡她。”秦愈彎唇淺笑,回答得很輕松。
聞言,季初雨狼狽地退回里屋,她被那幾個輕飄飄的字眼刺傷,心臟裂開了好大一道口子,還呼呼往里面灌著冷風。
她重新躺回沙發(fā),雙眸闔上的那瞬間,淚水從眼角滑落。
其實也沒關系,秦愈只是受過太多傷害了,她只要繼續(xù)陪著他就好。會的,總有一天他會向她打開心門。
她緊緊捏著心口處的衣襟,卻依舊抑制不住難受。
實則,外面的談話還在繼續(xù)。
“你這話說得?!庇诎剌p笑出聲,沒把秦愈這個回復放在心上,“秦愈,你當真能夠當著小雨的面,說你不喜歡她嗎?”
“確實不能,望著她的眼睛,我說不出任何違心的話?!?p> 秦愈終于翻動書頁,他低垂著眉眼,是說不出來的落寞。
“既然相互喜歡,那就好好在一起。”于柏緊緊皺起眉頭,也是惱怒,“那丫頭現在根本就離不開你了,不怕她傷心嗎?”
秦愈自嘲輕笑:“怕,當然會怕,只不過傷心只會持續(xù)一時,她終究會把我從心里剔除?!?p> “相信您這些天也能看見,她越來越敏感了,對于我哮喘這件事。我不愿看她變得像只驚弓之鳥,失了本真的自己,她該是活得率性,我不能牽絆住她?!?p> 于柏輕嗤出聲:“又是這種俗套的爛借口。人就是人,不是神,哪需要那么多高尚心思。”
秦愈不多言語,面上的悲戚已是藏不住。如果哪天,他真就在她面前停止呼吸,她該是怎樣的難過。
她好看的眼睛應該永遠帶笑,不被任何悲哀情緒所困,她也不該被任何人所羈絆,包括他。
于柏換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規(guī)勸:“從你遇見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在耽誤她了。秦愈,這是要你負責的?!?p> “還來得及,來得及?!鼻赜哉Z道,是在應答于柏,也是在努力勸服自己。
于柏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事,眉梢也是染著落寞。
書店內寂靜一片,無人經過。
良久,秦愈艱難滾動喉結,“我已經得到她的很多愛了,不能再貪心。當初是我太自私,太過于渴望她的溫暖,是我犯了原罪?!?p> “你可想清楚了,生活不像電影,錯過就是錯過了?!?p> 等秦愈給個具體回答似乎過于殘忍,于柏也不再糾結這個。
他拍了拍秦愈的肩膀,半開玩笑:“當我面?zhèn)矣H外甥女的心,得虧是你秦愈,換作其他人,我早就拳頭招呼了。”
時間失了語,世界為之靜止。于柏聽不見秦愈的回答,目光所至的是他手背和脖頸間突兀的青筋,以及他紅透的眼角。
不再心存慈悲,于柏頗為認真地說:“剛開始我就不該讓你來店里。”
秦愈其實不想認同,但很可悲,這是事實。
瞧見了外面的晴朗天氣,于柏打算去拿相機,進屋之前,他問:“要走了嗎?”
“該走了。”秦愈沉聲應,嗓音帶著沙啞。
“正好,陳叔快回來了,就之前向我請假的那個員工。”
“嗯。”
誰都沒再說話,對于接下來的日子,兩個男人誰都心知肚明。
……
這天早晨,季初雨依舊早早地來店里尋秦愈,卻沒想,一進門看見的是陳昱之。笑容凝固在她臉上,莫名的慌亂爬上心頭。
“舅舅,秦愈去哪兒了?”
于柏深深望她一眼,“他回鷺城了?!?p> 似晴天霹靂,這瞬間,季初雨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她機械地轉身,正打算邁開腿,卻被于柏抓住了手腕。
“哪里去?”
“我要去鷺城找秦愈?!?p> “你跟去干嘛?他家里有事,過幾天就會回來?!?p> “我不信,你騙我?!?p> 季初雨的眼睛紅得厲害,卻很是固執(zhí),她不斷用力,想要掙脫于柏的手。
于柏擰著眉,自然不會輕易放開她,兩人便僵持著。
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使得兩人的心同時發(fā)怵。
是秦愈打來的。
于柏松手,背過身去,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了煙。
手腕終于能夠活動,季初雨抹去眼角的濕潤,才接聽。委屈至極,她控訴著:“為什么不和我說一聲就走?”
電話那頭,秦愈微抿著唇,眼里閃過痛色,喉頭發(fā)緊,“鷺城那邊突然有事,走得急。”
“我——”
她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秦愈柔聲哄:“小雨,乖乖在橋都等我好不好?我處理完事情就回來?!?p> 季初雨倔強地不吭聲,好看的眼睛里又蓄起了淚,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等不了,她很想他,現在就想見到他。
聽她沉默,秦愈的心臟愈發(fā)作痛,已然紅了眼眶。他盡力平復情緒,帶著懇求說:“好嗎?”
“好。”盡管季初雨再不情愿,卻也只好悶聲答應。
通話持續(xù)了很久,大多是秦愈在說,季初雨便安靜聽著,一來是她喜歡聽他講話,二來是她見不到他,情緒失落,不想講話。
他溫聲細語地交代了很多事情,讓她開心,記得好好吃飯,讓她不要躲著偷偷掉眼淚。每個字都艱難,每個字都將她帶得更遠。
后來,他笑著說:“小雨,我該登機了。”
“那你記得,一到鷺城就要給我打電話?!奔境跤曷犜?,抬手抹抹眼角,她不多纏著他。
“好?!蹦侨说穆暰€略微沙啞,透著無盡的悵惘。
說完再見后,季初雨便掛掉了電話,手機里傳來忙音,秦愈卻還把手機貼在耳邊,指尖因為用力而泛著白。
溫熱終于滑落,他輕啟薄唇,無聲說:季初雨,我愛你。
在這個尋常的盛夏,有人在異鄉(xiāng)永遠失去了愛人的權利。
……
良久,秦愈才平復好情緒,他緩慢將大門關上,轉身就看見江奶奶站在柵欄外。
這棟房子的鑰匙重新回到這位老人手里,她問:“真的要走了嗎?”
秦愈輕輕點頭,眉眼間帶著苦澀的笑。
“路上平安。”
江奶奶依舊笑得和藹,既然有相遇,那肯定就有分散。她活了那么些年,早已看淡了這個問題。
向老人告別后,秦愈便提起行李箱順著青石板往下走,沒想到卻看見兩個小孩迎面走來,一男一女。
扎著馬尾的小姑娘是念念,她總愛來找江奶奶,陪著老人說說話。她偶爾也會來找秦愈,遞給他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又很快走開。
秦愈握著行李箱的扶桿,不由得怔住,他和她面對面站著,一如來的那天。
念念瞧見了秦愈的行李箱,瞬間變得難過起來,她輕眨眼睛,不解至極。
“你要走嗎?”
第三個人這樣問了,秦愈想,的確是要走了。
他便輕輕點頭。
念念旁邊的小男孩突然哭出了聲,秦愈看去,才想起來,這個男孩他見過的,剛來橋都那天。
確實沒有意料到,這個小男孩和他當真還能再見。
念念連忙握著男孩的手安撫:“小胖乖,不要哭?!?p> 她轉頭對秦愈說:“秦愈哥哥,他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小胖,他的真名其實叫小星。我一直都想帶著他來找你玩,可他前段時間去了外地旅游,現在才回來。”
見小星還在哭,秦愈便蹲下身為這孩子擦拭眼淚,他彎起眼睛笑得溫柔,“天使怎么能落淚呢?!?p> “原來念念說的大哥哥就是你,要是我能早點知道就好了?!毙⌒请y過得不行,嘴巴癟著,連鼻尖都紅了,“我才見到你,你卻要離開?!?p> “上次我們說好會再見面,現在不是已經實現了嗎?所以不要難過,哥哥跟你做約定,我們以后還會見面的。”
“真的嗎?”
“真的?!?p> 小星抽抽鼻子,停止了哭泣,向秦愈伸出小指,“那我們拉鉤,騙人的是小狗?!?p> “好?!?p> 秦愈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男孩的。
抱歉,我這回說了謊,一輩子那么長,總要遇見幾個壞人。
小天使,不要再記得我,請你好好長大。
狹長的巷子里,秦愈拉著行李箱緩步往前走,素色衣襟與青石板溫柔相襯,背影修長挺拔,透著千年的孤寂。
身后跟著兩個小孩,到最后,念念和小星把他送出了巷子。
這次,秦愈是真的走了。他摩挲著手腕上的紅繩,最后再看這個城市一眼,便坐上了飛往鷺城的航班。
……
近幾天,季初雨都處于低氣壓之中,她失落至極,不僅僅是因為秦愈的離開。她甚至,都不能聯系他。
她呆滯地站在柜臺,外面來人了才有反應。門口風鈴響起一次,她就抬頭望一次。
于柏看在眼里,黑色眸子里時常蘊著情緒,卻什么都沒說。
陳昱之太久沒來書店,不知道這里曾經來過什么人,也不理解季初雨這反常的表現。他最近倒是紅光滿面,在晚年遇見了愛情。
秦愈回到鷺城后,沒有給季初雨打過電話,只發(fā)過來信息說最近忙,不太方便聯系。
季初雨怕打擾到他,便也沒有主動撥電話給他。
她很聽他的話,好好吃飯,沒有掉一滴眼淚,乖乖留在橋都等他,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