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初六（4）

　　楊凌趕緊接電話：“什么事啊老馬？”

　　馬驕：“我有話想跟你說?！彪娫捘敲骖D了頓，“關于“輝德納”。

　　說完電話中一陣沉默。

　　楊凌：“老馬你繼續(xù)說，我聽著呢。”

　　馬驕：““輝德納”的問題其實并不是一個新問題，二十一年前它就已經有問題了?！?p>　　“二十一年前？”

　　楊凌大吃一驚。

　　馬驕：“是啊，二十一年前。你來吧，我和你細說。”

　　楊凌趕緊應下，掛掉電話后立馬叫車去馬驕的住處。馬驕住的地方離電視臺很近，是公司安排的，方便他上下班。

　　二十分鐘后楊凌就到了，這是一棟高級公寓，居民基本都是經濟狀況不錯的打工仔，馬驕住在20樓。到了門口楊凌敲敲門，很快門就開了，馬驕把楊凌請進屋。

　　和自己的狗窩相比，馬驕的家簡直就是宮殿：房子是精裝過的，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大手子設計的裝修方案，整體給人一種安靜祥和的感覺，不是那種東拼西湊的小木匠手藝。一進門就是一個開放式廚房，旁邊還有一個酒柜，里面裝著各種好酒，紅的白的黑的黃的都有，可惜楊凌對酒沒什么興趣。兩人往屋子里走，坐在了餐桌旁，桌上放著一個紙袋子，馬驕從袋子里面拿出了兩張照片遞給楊凌。

　　這是兩張很老的照片，已經有些褪色。楊凌接過來一看，血都涼了一半。照片拍的是一份報告，報告的內容是有關“輝德納”的毒副作用，里面有詳細的實驗過程和結論：根據(jù)活體實驗，服用“輝德納”七周的實驗組白鼠，后代夭折率達到30%，是參照組的白鼠后代夭折率的30倍，死亡的原因均是心肺功能衰竭。同時報告還指出，即使這些存活下來的第二代白鼠沒有繼續(xù)使用“輝德納”，它們后代的夭折率依然非常高；而如果這些存活下來的第二代白鼠繼續(xù)服用“輝德納”，那么第三代白鼠的夭折率可以達到了42%。研究人員按照相同的操作方法，一共培育了20代白鼠。其中幸存的第十四代，且之前代代都服用“輝德納”的白鼠，它們后代的夭折率達到了驚人的85%。從十四代之后，最高的夭折率不再上升，維持在85%。因此研究人員得出結論：“輝德納”對服用著的后代的存活率有著嚴重的負面影響，并且這種影響會隨著后代繼續(xù)服藥的行為而疊加。

　　看完報告之后，楊凌驚地說不出話，感覺好像進了秘密軍事基地拜訪了外星人一樣，他杵在原地，反反復復地看著那份報告，生怕自己誤解了其中的意思。馬驕看到楊凌有些魔怔，趕緊讓他坐下，給他點了一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楊凌條件反射性地伸手接過，瞇著眼睛狠抽了兩口。

　　幾口煙下肚，楊凌回過神來：

　　“老馬，這份報告，它的來源可靠嗎？”

　　馬驕點點頭，苦笑了一聲：

　　“你和我當年的反應一樣，看著現(xiàn)在的你就好像看到了二十一年前的自己?！?p>　　楊凌歪著腦袋繼續(xù)抽煙，等待下文。

　　馬驕繼續(xù)說：“二十一年前的夏天，我正式負責采訪“輝德納”的受害者家庭?！?p>　　楊凌換了一個坐姿，重復了一遍馬驕說的話：

　　“二十一年前的夏天，你負責采訪“輝德納”的受害家庭？”

　　馬驕：“是啊，我是第一批采訪的記者。當年的過程和你之前經歷過的差不多，也是發(fā)現(xiàn)了問題，而且這些問題也都指向“輝德納”。但是當年的夭折率沒有這次這么高，因為“輝德納”上市售賣是二十二年前的事，所以二十一年前夭折的孩子都是第一代?！?p>　　楊凌吐了一口煙：“當年沒人管這事嗎？”

　　馬驕：“有啊，和這次一樣，把提出問題的人管了?！?p>　　說完馬驕“撲哧”的一聲，捧腹大笑，楊凌笑不出來，只是木訥地看著馬驕?？墒邱R驕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慢慢的，楊凌好像也get到了笑點，嘴角微微抽動，抽動的嘴角逐漸上揚，上揚的嘴角慢慢咧開，最后整張臉都扭曲了。倆人跟下蛋公雞似的，笑得比春晚的觀眾還賣力。一分鐘后，笑聲有些零落，又過了半分鐘，終于停了下來。

　　楊凌：“哎我他媽！”

　　楊凌一甩手把煙頭甩飛了，他笑得連煙頭燙手都沒注意到。扔完煙頭兩個人對視一愣，接著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笑。在笑狼狽不堪的自己，在笑黑白顛倒的世界。

　　過了好久，二人都冷靜下來后，馬驕才繼續(xù)說：

　　“南原市原本是省里的貧困市，因為有了中草公司，稅收和就業(yè)狀況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恐@些收入，政府有了大力發(fā)展的本錢，結果就是今天的南原已經是省內經濟發(fā)展最好的城市了?！?p>　　楊凌：“但是“輝德納”確實有很可怕的副作用，政府沒有考慮這點嗎？”

　　馬驕：“當年沒這么嚴重。雖然實驗室給出的夭折率是30%，但老鼠和人畢竟不一樣，實際上當年的夭折率不到10%，但即便如此，也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字。后來的發(fā)展和你前幾天的經歷差不多，所有關于“輝德納”的新聞一夜之間就消失殆盡了。之后醫(yī)院也漸漸地習慣了這種夭折率，所以社會上再也沒什么人關注這件事了，直到最近新生兒的夭折率再次大幅上升，民眾的視野才再一次被拉到“輝德納”上?！?p>　　楊凌：“夭折率上升是因為藥性可以持續(xù)影響后代嗎？”

　　馬驕：“根據(jù)實驗報告來看，十有八九是這樣的。”

　　兩人都說不出話，如果報告可靠，結果將會很可怕。幾代后，全國每年夭折兒童的數(shù)量將會破千萬，心臟病可能真的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因為心臟病的患者不會再有后代，這股有缺陷的基因從此斷絕。

　　馬驕就自己又點上一根，微笑著對楊凌說：

　　“小楊兒啊，你可真是人才，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還能全身而退?！?p>　　楊凌苦澀一笑，心想自己好懸沒被羅鷗安排死。

　　看到楊凌苦笑，馬驕抽了一口，微微低頭，看向桌面：

　　“我當年要是有你這股狠勁兒就好了。”

　　又是一陣沉默。

　　過了一會楊凌問到：“照片里的報告還在嗎？”

　　馬驕平和地看著楊凌：

　　“拿到這個報告就等于拿到了催命符。”

　　楊凌哼了一聲：“要不是運氣好，我已經死了好幾回了?！?p>　　楊凌把大年夜在酒店的遭遇說給馬驕聽，聽得馬驕目瞪口呆。

　　楊凌繼續(xù)說：“現(xiàn)在連羅鷗都被我捅了出去，估計中草已經準備圍剿我了，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殊死一搏?！?p>　　馬驕：“你一個人，對抗一個集團？”

　　楊凌：“與天對弈，勝天半子?！?p>　　楊凌看著馬驕，眼神中沒有一點猶豫，沒有一絲退卻。

　　馬驕呆呆地望著楊凌，好久才長嘆了一口氣：

　　“好吧，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這張催命符在哪。當年寫了這份報告的老研究人員已經去世了，他一直想要發(fā)表這份報告，但是礙于各方面的阻力，這份報告根本出不去。當年我采訪過他，我們倆私交不錯，他在臨走前把這兩張照片寄給了我，還告訴我這份研究報告被他放在了市中心醫(yī)院檔案室的一個老檔案架子上。”

　　楊凌：“你確定這份報告還在嗎？”

　　馬驕：“說不好，但大概率還在。這個老學者是兩年前去世的，醫(yī)院也沒有經常清理卷宗的習慣，報告應該還在?！?p>　　馬驕吸了一口：“當年我沒有勇氣像你一樣，大鬧天宮。今天，該說的我也都和說完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p>　　說完馬驕用嘴努了努旁邊的行李箱。

　　楊凌：“老馬你這是要去哪？”

　　馬驕：“跑唄，你把報告拿到手那就跟捅了天一樣，指不定就誤傷到我了，我還沒活夠呢?！?p>　　看到老馬這個樣子，楊凌心里一酸，覺得對不起這個年近花甲的老人。

　　楊凌：“老馬，謝謝你，在這個時候給我指了破局的一招?！?p>　　馬驕：“行了，快去吧，省的夜長夢多?！?p>　　說完馬驕擺擺手讓楊凌趕緊出發(fā)，楊凌不再遲疑，起身就走。

　　馬驕并沒有送楊凌，面對這個勇敢而激進的后輩，他有些記恨自己，為什么當年沒有勇氣像他一樣敢于背水一戰(zhàn)呢？到如今，別說有老婆孩子了，連孩子都有孩子了，再也沒有機會了。一根煙燃盡，他又點了一根，門口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馬驕心里一嘀咕：“可能是楊凌又想到什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