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所見
走在回廊上,李燳心里有種奇怪的感覺,怎么家里來了這么多董家子侄。
記得以前,董家人可是很鄙視他們李家府兵出身,除了紅白喜事,基本上不怎么來往。
這是家子人轉性了?
沒走多遠,李燳就聽到正堂似乎在吵鬧,其中還有他繼母董氏的聲音。
他眉頭一皺,不由得轉過身子,向正堂去,步子也快了幾分。
來到正堂,只見董氏端坐上座,面容激奮,顯然是動怒了。
下方兩排椅子則是坐滿了人,為首的是個身穿淡紫色長衫的中年文士,看他面相跟董氏有些相似,應該是董家人。
李燳來此,董氏面容一松,連忙招呼其過來,“燳兒,快過來,這是你舅舅,他們都是你表兄弟?!?p> “見過舅舅,見過幾位表兄?!崩顮Y走上前,不卑不亢,舉止有度。
中年文士眼底閃過一抹異色,李家他來的不多,但對姐夫李恕獨子的印象極為深刻。
當初,李燳可是拳打腳踢他董家一眾小輩,就是一個不知禮數(shù)的野孩子。現(xiàn)在看來,已然翩翩公子了,就是這身板略有些粗實。
“幾年沒見,燳兒這么高了,快坐吧?!敝心晡氖棵媛段⑿?,和煦道:“聽說你前些日子練功,傷了身子,去了鄉(xiāng)下修養(yǎng)。怎么樣?身體都好了吧?!?p> “多謝舅舅關心,已經(jīng)無礙。”李燳傾身回道。
“那就好,不過還是要重視,不能落下暗傷。這樣吧,我這次過來,專程請了杏林齋的劉老先生,讓他給你再檢查一下?!敝心晡氖空f完,立刻吩咐一旁的子侄,去客廳把劉老先生請過來。
“且慢,燳兒昨夜一路奔波,今早才回家,困頓不堪,現(xiàn)在就診斷身體不是時候?!倍蠀s是抬手阻止道。
“哎,小妹這是何意?劉老先生可是舊朝帝都御用醫(yī)師,在這杏林中,名聲極大。這次我是專門請他過來的,可不能隨意處之。若是如尋常醫(yī)師那般揮來既去,恐怕傷了我董家門庭顏面?!敝心晡氖棵嫔徽瑘猿值?。
“母親,舅舅勿要爭執(zhí),孩兒正想知道身體恢復的怎么樣了,讓那位劉老先生來正堂吧。”李燳這時站了起來,開口道。
“燳兒,你……”董氏面露警色,正欲提醒道。
李燳抬手阻止道:“母親不用擔憂,舅舅是好意?!?p> “小妹你看,燳兒真是長大了?!敝心晡氖恳荒樞牢康馈?p> 董氏微皺的眉頭沒放下來,但也沒再作堅持。
不一會兒,一個白發(fā)白須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李燳面色平靜,絲毫不亂。
此刻,他已經(jīng)有所猜測,董家人還真是死性不改。
前些年,董家人一直張羅繼母董氏求子,想爭奪他李家繼承權。
這家人真是虛偽,一邊看不起李家世代府兵出身,一邊又覬覦他李家世襲的百戶之位。
這一年年過去,董氏就是不能懷孕,董家人方才算了。
沒曾想自己一受傷,他們心思又起來了。看這意思,只要診斷自己有病,接下來就是讓董家某位子侄過繼到李家,還真是想得美。
“這位就是李百戶的公子吧!”劉老醫(yī)師走進正堂,一眼就認出了李燳。
“您老,真是慧眼,一眼就認出來了?!敝心晡氖颗阈φf道。
劉老醫(yī)師撫著白須,笑呵呵道:“哈哈哈,不敢說慧眼。李百戶一雙碎鐵手崩鐵碎鋼,稱雄軍中,老夫也是早有耳聞。身為硬功高手獨子,自幼帶在身邊,那身手自然不用多說,定然也是極好的。在座的眾多公子里面,就數(shù)這位精氣沖盈,眼澈心澄,身形正魁,一看就是練家子,所以老夫就大膽一問了。”
“不敢,不敢。”李燳主動走了過來,將劉老醫(yī)師扶到自己的座位上,恭聲道,“這次還要麻煩老先生了。”
劉老醫(yī)師放下李燳攙扶的胳膊,然后著說道:“哈哈哈,不麻煩,不麻煩。你舅舅可是花了三千銖,請我出診。給我看盞茶,老夫有些口渴。喝完老夫再說你的診斷結果?!?p> 三千銖錢!
在黑水市中,尋常五口之家,一年開支滿打滿算也不過千銖錢。
他這位便宜舅舅可是關心他的身體健康!
此刻,坐在末位的董新宇卻有些詫異,不經(jīng)脫口而出道:“您老這就診斷了?”
老者端著茶,慢悠悠品著不為所動。一旁侯著的學徒倒是開口解釋道:“剛才李燳公子攙扶的時候,師父他老人家就已經(jīng)號完脈了。”
“原來如此,劉老先生真不愧是杏林圣手。”中年文士聞言,面露恍然,連連點頭稱贊道。
“真是好茶,剛才老夫確實如小徒所說那般,李燳公子脈搏雄健有力,氣略有急促,再無他癥?!眲⒗厢t(yī)師放下茶盞,沉聲道,“李燳公子身體強健如牛,最近應該吃了不少補藥,有些上火,其余的就沒什么?!?p> 此言一出,堂下的董家子侄各露異色,特別是董新宇面如灰色,如喪考妣。
中年文士到底是讀書人,沒有失態(tài),起身送走劉老醫(yī)師,對著李燳一番夸獎勉勵后,就帶著一眾子侄回去了。
看著離去的董家人,李燳臉上笑容逐漸消失,沉思片刻后,他也轉身而歸。
這時,正好看見他繼母一臉難色,似乎有苦難言。
這董氏心地善良,操持李家之事,盡心盡力,待李燳也甚好,可稱得上賢妻良母了。
可惜她肚子不爭氣,這些年未能給李家填個一男半女。為此,董氏一直是郁郁不樂。
這些年,娘家又一直逼迫她過繼子侄,去年為此大鬧一場,董家甚至因此,不準其回娘家,董氏可謂是心寒意冷。
李燳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繼母董氏,索性決定出門走走散散心。
走出香樟街,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粗藖砣送?,偶爾還能看見一兩輛馬車。
小販們拖拉著行當走街串巷,有賣糖果的,有賣早點的,還有胭脂水粉的,各式各樣,
逛街的小姐,公子哥們也不少,拋頭露面,沒有什么忌諱。
看來新庭的風還真的刮往全國了,這是往日,大家閨秀哪能隨便在大街上游玩。
李燳走在人群中,左右之人自動避開,給他讓道,他們可不是看出來自己的實力,僅僅是因為身上衣服上有青蛟走云刺繡。
在黑水市,乃至整個水南行省能繡上這種圖案的,只有府兵出身的軍官,這個群體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宰。
李燳仰頭看著路邊的酒樓,轉身走了進去。從昨天夜里到現(xiàn)在,他還水米未進,這肚子餓得不行。
“這位軍爺,二樓請?!本频晷《阎δ樣诉^來。
李燳點了點頭,就跟著上樓去。
這酒店分兩片,樓下大廳有戲臺子,周圍擺著大小一圈茶水桌,供人看戲聽曲。
二樓,三樓則是吃酒的地方,有些隔間還不開放,專門供給貴賓所用。
樓下臺子上,幾個綠衣少女,有彈著曲子,有昂首歌唱……
臺下不時有人打賞些錢幣,更有老聽客跟著哼唱,好不熱鬧。
李燳站在欄桿前,駐足聽了兩聲,然后搖搖頭進了包間里,這種戲曲他可是欣賞不動。
一旁伺候的小二,看到李燳這幅樣子,恭聲道:“軍爺,我們酒樓還有其他的曲目,您有需要盡管吩咐。”
“不用了,小爺今天沒興致?!崩顮Y搖搖頭道,別說他不愛聽曲子,就算是愛聽也不會點,這里消費可不低,點一次曲子,怕不是得用他半個月的月錢。
沒過多久,黃木桌子上,端來幾盤菜肴,土豆肉絲,青椒肉絲,魚香肉絲……都是爆炒肉絲。
“不錯,不錯,這些肉絲可比什么黑絲蕾絲白絲強多了?!崩顮Y看著滿桌子各種炒肉絲,嘴里莫名其妙來了這么一句。
拿起筷子將菜夾起,味道還是不錯,碎鐵手突破大師級,他的胃口好上不少,三下五下,一盤子菜被干完了。
半柱香后,李燳晃晃悠悠地從酒樓二樓下來,每走幾步,打個飽嗝。
此刻戲臺子正歇場,只見幾個閑人正聚在一桌子上,端著茶盅,嘀咕著什么。不時,有人低呼,縮著脖子,臉上露出害怕又好奇的表情。
圍在眾人中間的是一個穿著花衣衫的中年閑漢,此刻他正眉飛色舞地講著,“你們猜怎么著?”
同桌其他人問:“到底怎么了,那傻子媳婦到底在屋子干什么?”
“嘿嘿,我跟你們說,我爬到院墻門,聽到……”花衫閑漢面帶邪笑道。
“不會吧,我看王傻子他媳婦是個老實人家,怎么可能,更何況他老婆子還在家里。賴三,你別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吧,詆毀王傻子他媳婦?!币慌杂腥瞬恍诺?。
“哼,不信拉倒。誰有膽子,今晚跟我去跟我蹲點,讓你看看到底有沒有色鬼作祟?!边@個被其他人叫做賴三的閑漢面露怒色,排著桌子爭辯道。
……
李燳坐在一邊,豎起耳朵聽著這些人閑聊,沒過一會兒,他搖了搖頭,就起身離開了。
才開始聽,還算有譜,到后面這些人盡是瞎扯淡……
離開酒樓,李燳沿著人行道一路向前,漸漸離開了富人區(qū)。
路邊兩側建筑越來越破,環(huán)境衛(wèi)生也越來越差,空氣中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臭味,跟臭水溝差不多。
此刻,路上的行人衣著相貌也發(fā)生了變化,不再是衣衫得體華麗,很多人都穿著短麻灰衣,扛重包,推木板床,或者吆喝著……
站在石頭橋上,李燳打眼看過去,只見不時有船從內(nèi)河道過來,里面的貨物被人扛走。
過了橋就是柳東區(qū)了,這里位置靠近黑水市內(nèi)河,在市區(qū)最東邊,是市內(nèi)唯一一處跟市郊碼頭相交接的倉庫區(qū),來往人員復雜,治安比較混亂。
看著李燳一身光鮮,不少工人都露出了自卑之色,主動讓道躲著。只有一些半大小子眼角里露出不服的神色,更有甚者躍躍欲試,還想比劃比劃,不過他們立刻就被他們身邊年紀大的工人拉住,低聲訓斥。
李燳搖搖頭,下了石橋轉身走進柳東街最西邊的柳蔭小道,這里還算干凈,人也少一些。
樹蔭下,河風吹來,格外涼爽。如果這里再安靜些,也算一個不錯的夏日乘涼地點。
沒走多久,李燳心神卻是警惕了起來,嗅了嗅空氣,有股淡淡臭味。
越來越濃郁,絕不是生活垃圾,似乎是尸臭……
拒霜寒
心歡,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