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卿洲站在屋中,沒動。
半晌還沒動靜,那新娘無奈的嘆息一聲,抬手自己扯下了沉甸甸的紅蓋頭,嬌嗔地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到桌邊,倒了兩杯酒,遞到白卿洲跟前。
“飲下這杯酒,自此以后,你我夫妻二人,一生一世,白首不離?!?p> 一生一世,白首不離。
眼前的“丁蔓薇”妝飾濃艷,與素日完全不同,美得驚心動魄。
若不是知道這是幻象,而他又有本事在幻象之中保持清醒,此刻定是難以自持。
白卿洲垂眼看向新娘手中那只酒杯,沒有接,淡淡道:“你的幻術(shù)對我不起作用,還是收起來吧?!?p> “幻術(shù)?”那“丁蔓薇”微一皺眉,像是不懂,“大喜的日子,瞎說什么呢?拜了堂,我人都是你的了,還能拿什么幻術(shù)騙你不成?”
屋外由遠(yuǎn)而近傳來一陣嘈雜,細(xì)聽竟有幾十人的腳步聲和叫嚷聲摻雜在一處,朝著婚房而來。
“嘭”的一聲,房門被人粗暴的踢開,一眾紛亂腳步踏入房中,將白卿洲和“丁蔓薇”二人圍在了中央。
白卿洲放眼看去,才發(fā)現(xiàn),來人竟都是撫仙宗之人。
為首的是宗主和四長老,一人面上愁云慘霧,另一個則是怒目圓睜的瞪著他,像是要用眼神將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師叔,你們這是……?”
“師侄女,你讓開,等下誅殺邪修,別濺你一身血?!彼拈L老說著,將寶劍橫握在手。
身后眾弟子見狀,也一同拿起了武器,劍尖指向人群包圍中的白卿洲。
“邪修?”她看向他,“白卿洲,我?guī)熓逅?,可是真的??p> “你問他作甚!邪修之人卑鄙無恥,難不成還能跟你說實話?師侄女,莫再讓他騙了!”
白卿洲冷冷的看著眼前這場幻象中的鬧劇,竟發(fā)覺,此情此景與上一世他殺上撫仙宗那日,足有七八分像。
當(dāng)初他修煉之時不慎走火入魔,幾經(jīng)壓制仍無法按捺心中翻騰不止的殺欲,最后提劍殺上了撫仙宗的山門。
當(dāng)時那群正道之人也是一樣將他包圍起來,一口一個邪修,恨不得將他一劍擊殺。
邪修二字是他的逆鱗,任何人都碰不得。
“白卿洲?”身邊的“丁蔓薇”聲音漸冷,“你當(dāng)真是邪修?”
她不是真正的丁蔓薇,白卿洲心中非常清楚。
可為什么聽到她的聲音說出這句話,他心里還是猛地一沉,仿佛有什么東西就要脫手而出,再也抓不住了呢?
如果是真正的丁蔓薇,她會怎么做?是站在撫仙宗之人那邊,將他斬殺,除魔衛(wèi)道,還是與他站在一起,殺出重圍,一同隱修?
白卿洲一時得不到答案,但身邊的“丁蔓薇”卻做出了選擇。
“你即是邪修,就該離我正道宗門遠(yuǎn)些??赡銋s隱瞞身份,欺我瞞我……”說著,“丁蔓薇”將手中酒杯往地上一擲,手腕一抖,一把長劍現(xiàn)于掌心。
劍尖直指他心臟,她冷聲道:“誅殺邪修,乃正道之職。白卿洲……你不該騙我?!?p> 說罷,長劍便破開空氣,向他刺去。
白卿洲雙眼盯著劍尖,等劍身離他不過一指距離時,只見他靈活側(cè)身,那劍刃擦著他胸口而過。白卿洲趁勢一把抓住“丁蔓薇”的手腕,另一只手向她胸前猛擊一掌。
“??!”
一聲刺耳嘶鳴,狂風(fēng)驟起,“丁蔓薇”與撫仙宗眾人一齊消失。
白卿洲避開眼去,再一回頭,卻又站在了正廳之中,那幅雪湖泛舟圖之前。
只不過此時他已褪下婚服,換回了那件黑底白梅的衣裳。
“啪、啪、啪——”
身后掌聲響起,一步一頓。
白卿洲轉(zhuǎn)過身去,看見那魅妖從院中慢步踏入廳堂,妖異艷麗的臉上帶著邪笑:“你的內(nèi)心,還真是精彩啊,白公子?!?p> 白卿洲眸光泛冷:“你的幻象奈何不了我?!?p> 魅妖聳了聳肩,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我本來也沒想把你怎樣???打也打不過,騙也騙不了,我認(rèn)栽?!?p> 魅妖如此坦蕩的認(rèn)輸,反倒是出乎白卿洲的意料。
這事沒那么簡單。
明知幻象對他沒用,卻還給他看一場戲。若不是為了殺他,便定是有別的目的。
似是要驗證白卿洲所思所想,魅妖適時開口:“不過……我剛剛可是發(fā)現(xiàn)了白公子的小秘密呀。要是把邪修的事告訴你那位正道小娘子,不知道她會怎么做呢?”
果然。
白卿洲眼神一凜,盯著那魅妖的步伐,盤算著何時出手才能一擊殺之,嘴上還不忘與她周旋:“你設(shè)下幻象誣我是邪修,我便是邪修?我不會受你幻象所惑,她更不會?!?p> “哈……”魅妖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笑得肩頭顫抖不止,“我可沒那個本事,編造故事來逗你玩。我不過是用幻象引出你內(nèi)心深處的恐懼,至于其他的,可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與我無關(guān)吶?!?p> 白卿洲眉頭皺得更緊。
方才那一幕,確實像他上一世曾見過的。難不成他當(dāng)真中了幻象的招,將自己害怕的事,演給了魅妖看?
如今他在她的幻象里,恐怕丁蔓薇也是一樣。若她將邪修之事,在丁蔓薇眼前演上一遍……
她會信么?
“我猜猜看,”魅妖摸了摸下巴,“你在想,我所說是否屬實,剛才那一幕,當(dāng)真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我故意做給你看的。哼……都有可能。而且我還有可能,已經(jīng)讓那位小娘子,也看過一遍了?!?p> 白卿洲的拳頭攥得咯咯直響。
魅妖見狀,笑得更加起勁:“那位小娘子聽說你是邪修之時,臉上的表情,可是精彩得很?!?p> “你想怎樣?”白卿洲強忍著怒火,簡單四字,在齒縫間磨碎咬爛,狠狠出口。
“留下一顆心來,我放過她?;蛘咚粝乱活w心來,我放過你。不過看她現(xiàn)在失魂落魄的樣子,挖起心來一定很容易?!?p> 白卿洲雙拳握緊到發(fā)抖,心中一遍遍告誡自己,莫中了魅妖的蠱惑。
丁蔓薇見識過的不比他少,魅妖的招數(shù)對她同樣難起作用,她定不會有事。
心中安慰著自己,白卿洲漸漸冷靜下來,緊繃的雙肩突然卸下力來,指著身后的雪湖泛舟圖:“留下一顆心,然后與這畫里的魂魄一般,被你所困?”
聽他提到那副畫,魅妖的神情卻是放松下來,視線移至畫上,竟添上了一絲柔情。
“他答應(yīng)過我,成親之后便陪我云游四方,尋找那片雪湖,”魅妖說著,神色卻愈加癡狂,“可他負(fù)了我,就因為一個臭道士的幾句話,他便要殺我?!?p> 白卿洲看著她靠近,不著痕跡的向一旁挪去。
魅妖卻像是沒有發(fā)現(xiàn)一般,繼續(xù)向畫跟前走著:“我哪能讓他殺我呢?我們說好一輩子不分開,可他若是把我殺了,過不了幾年,就會另娶他人了。
“所以啊,我就把他殺了。至少我知道,我永遠(yuǎn)不會變心。我甚至每日殺這鎮(zhèn)上一人,好化形與他成一次親?!?p> 她走到畫前站定,眉眼笑意盈盈,像是看著摯愛之人一般:“有些所謂正派之人,怎么比我這妖還薄情寡義呢?倒是你這邪修小子,該懂我的意思?!?p> 說罷,她側(cè)目看他:“你很喜歡那位小娘子吧?幻象之中也想與她結(jié)為夫妻。我給你救她的機會,把心留下,我放她走。如何?”
白卿洲盯著她不語。
魅妖頷首一笑:“怕死?放心,挖了心,也不會死的。這鎮(zhèn)上的男人,全都沒有了心,還不是活的好好的?能吃能喝又能睡,和挖心之前,有什么兩樣?”
她笑著看他,身前那幅雪湖泛舟圖,卻是漸漸有了變化。
畫里的皚皚白雪,逐漸浮現(xiàn)出一點點墨跡。墨跡相互融合,最后竟變成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的盯著白卿洲,像是在痛苦的求救。
那是被魅妖挖心之人的魂魄,被困在畫里,無法掙脫。
“你也很喜歡這雪湖吧?第一次見到,你就在看這幅畫,”魅妖極近力氣引誘著,“把心留下,我送你去這雪湖?!?p> 白卿洲的視線隨她所說,飄向那雪湖圖。畫上的可怖人臉一齊向他涌來,張大了嘴巴,似乎能發(fā)出“呼呼”的聲音,對著他招呼:“來啊,來啊,加入我們……”
畫能控制人的心智!
白卿洲意識到這一點后,便立刻撇開了視線,不再看畫??赡且粡垙埻纯嘀翗O的人臉,卻不斷在眼前盤旋,催著他加入他們。
他一把扣住身邊的桌子,手指死死摳著桌沿,狠命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
魅妖見狀,心知他已經(jīng)中招,得意地向他走去,一只手緩緩探了出來,先前被白卿洲折斷的手指仍在滴著黑色的黏液。
“乖,把心給我,把心給我……”
白卿洲聽著她惑人心神的魔音,一步步往后退去,很快便抵住了身后的椅子。
退無可退。
腦袋愈發(fā)顯得沉重,白卿洲知道自己很快就會暈過去。
不行,他不能死在這兒,不該這樣死。
拳頭又握得緊了幾分,指甲刺入掌心,尖銳的疼痛讓他頭腦稍稍清醒了些。
魅妖的爪子已經(jīng)伸到了眼前,眼看著就要刺入他的胸膛。
“啊——!”白卿洲大喝一聲,接住了她的利爪,用力一甩,將魅妖擊退了幾步。
魅妖本以為他已經(jīng)中招,就算沒有昏迷也不會有還手之力,卻沒想到竟還能爆發(fā)出如此力量。
不過看他那樣子也是強弩之末,撐不了多久。
一念及此,魅妖笑道:“宿命如此,何必反抗呢?”
白卿洲不理會她的嘲諷,反手一道流光向她打去。
魅妖美目一瞇:“那就陪你玩兒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