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陽光已盛,透過窗欞照進房里,黃木搭建的屋里一片白茫茫的暖光。
丁蔓薇從宿醉中清醒過來,腦袋仍是昏昏沉沉。眨眨眼睛,盯著床頂看了半天,才想起自己不在撫仙宗內(nèi)。
“嘶——”頭疼得厲害,太陽穴的血管一突一突揪著發(fā)疼。
“醒了?”
清透低沉的男聲從屋子一角傳來,丁蔓薇循聲看去,就見白卿洲端著碗水向她走來。
腦袋沉甸甸的,她底下頭去,手指用力按壓著額角,嗓音喑?。骸澳阍趺丛谖曳坷铮俊?p> 白卿洲將水遞給她,不答。
她也不在意,皺著眉頭將碗里的涼水一飲而盡,把碗還給他。
白卿洲接過去,背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似是命令一般說道:“以后不許喝酒了?!?p> “憑什么?”丁蔓薇下意識的拒絕,卻聲音一高,拉扯的神經(jīng)更疼了起來。
“你!你知不知道昨晚喝多了之后說了些什么?”
聽他語氣像是責(zé)怪又像試探,丁蔓薇郁結(jié)著眉頭,眼神放空,像是陷入回想。
她沉默越久,白卿洲的臉色便越沉。
“我說什么了……?”她自言自語,似乎真的不記得了。
心頭突然被失望填滿。她昨晚果然是喝多了,醉酒之言,說的人都忘了,他怎么就當(dāng)了真?
白卿洲嘴唇微動,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只狠狠嘆了口氣,轉(zhuǎn)身便走。
“哎!”
丁蔓薇從床上跳將下來,光著腳“噠噠噠”的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記得記得!可是,現(xiàn)在不是清醒了嘛,說出來多尷尬啊……”她說著,歪著腦袋悄悄觀察他的表情。
白卿洲背對著她,沒有回頭。
“那……”她低下頭去,兩只手摳撓著他的袖口,“我的心意你都知道了,你……怎么想?”
白卿洲連呼吸聲都放低下去,耳根通紅,甚至能聽見自己胸口一鼓一鼓的心跳。
也許是因為從未有人這樣直白的對他說過喜歡,盡管她昨夜已經(jīng)說過一次,現(xiàn)在聽到,他還是難耐心中的悸動。
“我……”他舔了舔嘴唇,回過手來輕輕將她抓著他衣袖的手拂掉,“該出發(fā)了,我去外面等你?!闭f完一把拉開房門快步走了出去,沒讓她看見他面紅耳赤的模樣。
丁蔓薇撇了撇嘴,關(guān)上了門。
她收拾起來動作很快,白卿洲在寨子口上等著,卻覺得每一秒都過得那么緩慢。
他該怎么回答她的問題?她的心意他自然知道,那他的心意又是如何?
連白卿洲自己都不知道。
身后傳來幾聲孩童的小聲喧鬧,白卿洲聞聲回頭,就見丁蔓薇從寨子里慢慢走出來,身邊圍著一群小孩,嘰嘰喳喳的和她說著話。
她一邊笑著,手中變出一道流光,在刺眼的陽光下顯得并不明亮,柔柔的在孩子們手中跳動,最后打著旋消失在空中。
白卿洲看著看著,也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和孩子們說笑著,不經(jīng)意的抬眸,正好看見了寨口等待的他。
一身黑衣,墨發(fā)高束,仍是她穿書后第一次見他時的模樣,眉眼間卻少了些疏離厭惡,不知何時添上了一絲繾綣溫柔。
她朝他笑了一笑,彎腰對孩子們說了些什么,小孩子便一哄而散,留她快步走向他,道了聲:“久等啦!”
他輕輕搖頭,和她并肩而行。
走出寨子,兩人都默契的沒有騰云駕霧,就用一雙腳一步步的往下一個目標地走去。
寨門口的小河邊,有不少孩子出來戲水。
先前寨中鬧妖時,孩子們被大人看得緊緊的,玩鬧也不盡興。如今妖怪已除,天晴陽暖,河水被曬得剛剛好下腳。
聽著河中的水花聲,兩人一時無話。
走著走著,白卿洲不禁側(cè)目看她。
她也恰好在偷看他,兩人視線交匯,又趕緊錯開。
又走出幾步,白卿洲低頭啞聲問:“怎么不說話?”他不愛說話,他們兩人在一起時,都是她話多些。今天如此安靜,反倒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
“你不也沒說話?”丁蔓薇瞥了他一眼,低頭自顧自的走路。
她這么一說,他竟真的閉上嘴巴不再言語。
等了半晌仍不見他開口,丁蔓薇瞪他一眼,主動開口:“我昨晚跟你說的話,都是認真的。雖然我知道你喜歡沈蘇蘇……”
聽到沈蘇蘇的名字,白卿洲垂眸。
“可是為什么呀?”丁蔓薇不平的仰頭看他,“問你話呢?”
“什么?”
“為什么那么喜歡沈蘇蘇!”
是啊,為什么呢?
白卿洲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雖然活了兩世,他卻只經(jīng)歷過一次童年,無父無母,四處流浪,任人欺辱。他的過去是一片黑暗,從來只有人在他身邊經(jīng)過又匆匆離去,沒有任何人曾為他停留,除了沈蘇蘇。
她自馬車里伸出的那雙手,是他這個即將溺斃在黑暗里的人,能抓住的唯一的希望。
那雙手救不了他,卻給了他活下去的力量。
從那以后,他知道了世上仍有人心善至此,仍有人會在他希望全無,閉眼等死的時候,向他伸出援手。
當(dāng)時看著沈蘇蘇的馬車駛遠,那一幕便印在了他的腦子里,他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追上去。雖然不知道追上去能做什么,但自那之后,他便一直想著,他要活下去,追上那輛遠去的馬車。
那是他活著的動力,所以他喜歡蘇蘇。
只是,這理由,真的夠嗎?
他看了一眼丁蔓薇。
上一世的丁蔓薇不可一世,更是仗著自己修為不凡,而他卻入不得宗門修習(xí),因而從未將他放在眼里,所以那時,他自是恨透了她。
可重生一世,上輩子那么多記憶已經(jīng)模糊,這一世又意外頻發(fā),有太多人太多事變得不一樣,丁蔓薇便是其中最不可測的變數(shù)。
這一世她護他,敬他,贊他的聰慧,惜他的天賦,替他闖進同鳳臺九死一生,為他當(dāng)面頂撞宗門長輩,將生平所學(xué)毫無保留全教給他……
那這些,夠讓他放棄蘇蘇嗎?
夠,當(dāng)然夠,心中一個聲音不斷替他做出回答。
但他不敢聽從。
蘇蘇是他上一世唯一想要的,也是他這一世所要守護的。他愛了她那么久,久到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融入他的身體發(fā)膚。
倘若真的放棄了蘇蘇,那他這兩世的執(zhí)著,便都成了笑話。
沈蘇蘇是他的執(zhí)念,扎根在他心頭夢中的執(zhí)念。他偏執(zhí)的一廂情愿的相信著自己的執(zhí)念,卻也貪婪地想要丁蔓薇帶給他的一切,悸動、感動、心動。
他陷入兩難之境,不知如何應(yīng)對如此復(fù)雜的感情。
見他沉默,丁蔓薇心里一嘆,只得以退為進,低聲道:“不想說也無所謂。你若覺得困擾,我便收回昨晚所說的一切,你我以后仍是師徒相稱。就當(dāng)我……就當(dāng)我喝多了,胡言亂語。”
白卿洲看向她,條件反射一般的想要阻止,可話沒說出口,卻瞥見什么東西向她襲來。
“蔓蔓!”
他一把攬過她的腰,將她一個旋身拉進了懷里。
丁蔓薇一愣,瞪大了眼睛,身子僵硬的靠在他懷里,半晌才抬起頭來。
而他也在低頭看她。
兩人離得極近,呼吸交纏。
丁蔓薇睜大雙眼看著他,傻傻失神似的問:“怎么了?”
白卿洲看著她清澈的雙眸,半天才回過神來,看向一邊,道:“河那邊有小孩子打水漂,石頭飛過來了?!?p> 丁蔓薇也看過去,見一邊的石灘上躺著一顆濕濕的黑色石子,不過拇指大小。
“我又不是躲不開……”她喃喃說著,從他懷里退出來,“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嘛?”
她和他隔開一步的距離,頓了一頓,轉(zhuǎn)頭慢慢往前走去,高抬腿,慢落下,如同悠閑散心一般,語氣卻是撒嬌中帶著委屈。
白卿洲跟在她身邊走著,胸口起伏更甚,低啞道了句:“你我不同。”
“哪里不同?”她轉(zhuǎn)頭看他,滿眼期待。
他抿唇不語。
白卿洲就是這樣,遇到不知如何回答的問題,便選擇沉默。
她索然無味的撇了撇嘴:“榆木疙瘩……喜歡你的沈蘇蘇去吧!”說罷甩開胳膊大步流星的快步走去。
白卿洲趕忙邁步去追,挨在她身邊一起快走,卻仍是不說話。
他仍沒能說服自己。兩人都是他命里的光,也是他僅有的光,讓他自私卻貪心的不想放開。
丁蔓薇瞟了他一眼,半晌,嘆氣:“算了,不逼你了。你要是還喜歡沈蘇蘇的話……”
他看向她,想知道她接下來會說什么。
“……那就我再努努力唄。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的。”
心里一松,他笑了出來,問她:“總有一天是多久?”
“那兒,”她翻了個白眼,隨手往前一指,“走到前面那棵樹那里,你要是還不喜歡我,那就告辭!我才不要在你身后追著跑,可憐兮兮的,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愛而不得,不愛便是了。
上一世他苦苦追在蘇蘇身后,丁蔓薇追在方子丞身后,最后都沒能得到善終。
既然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次,那重生一世,難道還要重蹈覆轍?
白卿洲不確定自己能瀟灑地說放手就放手,但他只要看見身邊的人,便覺得有了放手的沖動和勇氣。
他想要卻沒得到過的,她都給了。他不敢奢求的,她也親手捧到他眼前。
他還求什么呢?
“馬上就到了啊,還有五步,四步,三……”
丁蔓薇手上一暖,聲音立刻停住。
白卿洲的手將她的手緊緊握住,微微用力,讓她感受他的溫度與力道。
丁蔓薇將臉偏向另一側(cè),抿著唇樂了起來。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緊緊抓著她的手,慢慢向前走,嘴角的笑意卻是始終未減。
“咳,那個……”丁蔓薇眼睛不自然的四處瞎轉(zhuǎn),“你剛剛叫我什么來著?”
“蔓蔓。”
短短二字繾綣婉轉(zhuǎn),喊得她雙頰發(fā)燙,卻又偏要故作嚴肅:“沒大沒小,怎么不叫師父?”
“生分?!?p> “那為什么不叫丁蔓薇?”
“生分?!?p> “蔓薇呢?”
“生分?!?p> “那什么不生分?”
“蔓蔓?!?p> “……幼稚?!彼查_視線,卻藏不住滿臉笑容。
“嗯。”他也不爭辯,手掌松開,扣住她的掌心,與她十指相扣。
步調(diào)很慢,時光也很慢,他和她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把過去掩埋遺忘。
至少這一刻,白卿洲真的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點。
“薇姐,白卿洲的好感度,到60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