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時光的繭
范叔是本科生，我們這撥人里學(xué)歷最高的。本可以提拔為管理層，但不知什么情況給耽擱了，就和我們一樣淪落為收費(fèi)員。以前我和范叔經(jīng)常在高低鋪上聊些哲學(xué)問題，比如人生的意義，事業(yè)家庭的兼顧，甚至是戀愛哲學(xué)……在管理處很少找得到可以跟你聊這些話題的人。奇怪的是在理論上我絕對得拜他為師，而實踐中的他卻讓我們大跌眼鏡，這不啻是生活給予的莫大諷刺。
開場序曲和吸引人氣的小戲碼過后，雙人無極的《Twilight Zone》（陰陽魔界）宣告舞會正式開始。舞池一邊的高臺上，數(shù)名婀娜多姿的領(lǐng)舞小姐隨著節(jié)奏晃動起來……
除了范叔和兩位“朝日小姐”，大家都下樓進(jìn)入舞池。
第一節(jié)曲目有《No Limit》（無限制-雙人無極）、《Breathe》（呼吸-The Prodigy神童樂隊）、《Fight The Power》（與權(quán)力抗?fàn)? Public Enemy公眾之?dāng)常?、《If I Had...》（如果我有-Eminem埃米納姆）、《Ghosts》（鬼怪-MJ邁克爾·杰克遜）等。
我清晰記得在暴風(fēng)舞廳第一次跳Disco的場景。近十年過去，而今不是Remix Dance（混音舞曲）幾乎入不了舞廳的門，風(fēng)格也從早期的放克迪斯科（Funk Disco）、后來的伊泰羅（Italo Disco）、歐舞（Eurodisco），到現(xiàn)在融入了嘻哈（Hip hop），節(jié)奏上經(jīng)過演化、融合，大大豐富了。并逐步為后來新世紀(jì)（2000年）的銳舞（Rave）和電音（Electronic）風(fēng)潮奠定了方向。
混音和節(jié)奏的加強(qiáng)確實讓這些舞曲更像舞曲了，它會讓人更為投入；但就我個人而言，旋律性的缺乏使它們沒有以前帶有人類情感那么地生動了。
回座之時，啤酒小姐走了一個，說是人手不夠。范叔正和剩下的那個在玩骰子。
“你知道世界上誰的眼睛最美嗎？”范叔忽然一本正經(jīng)問她。
女孩笑著搖頭，但顯然已被這個問題吸引。
“當(dāng)然是我的眼睛?！狈妒逵檬种竿屏送蒲坨R，用他那雙綠豆眼盯著女孩：“因為里面有你！”
一桌人哄笑起來。
趁范叔上洗手間，我向小田打聽他的近況。
“工作上還在當(dāng)收費(fèi)員，個人生活上還是一個人，給他介紹對象外地的不要，離婚的不要，自己都四十了還挑三揀四的……”小田竹筒倒豆說了一大堆。
“以前跟他聊天思維很清楚的嘛，怎么會？”
“別聽他瞎扯，都是紙上談兵！”他話鋒一轉(zhuǎn)：“你自己怎么回事？和朵兒?！?p> “前世修道還不夠深吧，好合好散了！”我瞎扯著。
“可惜了！”小田眼睛一亮：“讓我女朋友在她護(hù)士姐妹里幫你介紹一位？”
我想起以前囡寶母親要給我介紹醫(yī)院的護(hù)士，歲月變遷，當(dāng)年不屑的提議此刻已變得正中心懷的關(guān)切。我不想自己四十歲時和范叔一樣。
我喝了口酒，把眼光轉(zhuǎn)向另一邊。
恕我眼拙，到現(xiàn)在我還是看不出松糕鞋和紅發(fā)女誰是俊仔的女朋友。私下問之卻得到反問：誰規(guī)定不找女朋友就不能和女孩出來玩？！不經(jīng)意間，除了歲月，時代也拋棄了我。
時下舞廳里已不能吸煙，俊仔給我低煙遭拒后，自己偷偷點了根猛吸一口，把拿煙的手伸到桌子底下。眼睛瞄了瞄身邊的女孩們，壓低聲音問我：
“有喜歡的嗎？”
“你覺得有可能嗎？”我潛意識里一直認(rèn)為朵兒和我離開是年齡層次的問題，故對年輕女孩不太感冒。
“那也得接觸了才知道啊！”俊仔從桌子底下伸出手，急促地吸了口煙。
我們還沒討論個結(jié)果出來，第二輪舞曲已經(jīng)響起。
《Words》（話語- Funky Blue Idols時髦的藍(lán)色偶像）、《The Sign》（征兆-愛司基地）、《Like A Fool》（像個傻瓜- Nylon Beat尼龍拍）、《Why》（為什么-Tiggy蒂吉）《Sha La La》（莎啦啦-Dreamhouse夢想屋）等，都是輕松愉快的節(jié)奏，大家一起下樓。
范叔與啤酒小姐仍舊留在座位上，他不喜跳舞。年齡真是個可怕的對手，我想。
節(jié)奏轟鳴，光影爍閃；人頭攢動，煙霧繚繞。五顏六色的射燈如烤化的黃油般從墻壁上流下來，音樂的旋律猶如水流沖刷著五彩的燈光，而強(qiáng)勁的節(jié)奏又像是撒向它們的一把把鹽，放射狀地融化開了一切，如朵朵盛開的花，轉(zhuǎn)瞬間繽紛的花?？M繞在我的腦際，隨著每一次心跳的節(jié)奏旋轉(zhuǎn)，放大，又收縮……
忽然間我有種失重的感覺，身體飄浮在了空中，看到跳舞的人們長出了魚尾巴，嘴里吐出了一串串水泡——偌大空間已成了巨大的水族箱，我們都成了里面的游魚……
我再一次陷入虛妄的幻想之中，這是喝醉了嗎？！但我清醒地知道，我身處的現(xiàn)實何嘗不也是虛妄的：因為我沒辦法掌握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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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驕陽似火，辦公室的空調(diào)卻吹得令人發(fā)冷。
惜字如金的秋哥在看永看不厭的報紙，卉在辦公桌上埋頭而睡，瑾抓緊時間悄聲與男朋友煲著電話粥，我無聊透頂，翻看著秋哥桌子上的報社集團(tuán)通訊錄解悶……在上游部門的工作進(jìn)程沒完成前，我們只能等待。
別說翻看通訊錄并不總是無聊的，我就找到了晚報副刊編輯的名字，當(dāng)年我的幾篇文章就是他給發(fā)表的，包括飛仔的一張攝影作品。他的辦公室就在我們樓上，有空得去拜訪一下。
驀地，我的心驟然緊縮——我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xiàn)在此的名字：一個英文名叫安娜的人的名字。后綴的部門：娛樂部，職務(wù)：主管。
我倏地站了起來，抓過電話機(jī)，把秋哥嚇了一跳。
但我沒打電話，又坐了下：我想到了重名的可能性。只是，我當(dāng)時所處的身份背景、心理狀態(tài)已讓我失去了對于這樣一個機(jī)會的忍耐力——我還是撥打了電話。
“我們主管外出了，兩點上班。請問您是……”接電話的是一個女聲。
我懂得煎熬這個詞的真正含義就是在這一天兩點之前那段時間。
心里暗想，時隔多年，命運(yùn)小子極有可能又來鬧事了?？尚Φ氖菐滋烨拔疫€以為自己的心緒就此已然平靜超脫如一位老僧。
兩點，設(shè)計部拿來了明天晚報的稿件，大家進(jìn)入了工作狀態(tài)。當(dāng)然不包括我：我向秋哥請了假。走出辦公室來到電梯廳，直上二十樓。
這里是保齡球館，還有臺球房，包括三樓的多功能舞廳、卡拉OK廳等都屬于集團(tuán)娛樂部。主管辦公室在球館旁的走廊里?？斓介T口的時候，身后有人叫住了我，聽聲音是接我電話的那個姑娘，她是這里的接待。
“找主管嗎？她在球館里?！惫媚镏噶艘粋€方向。
正是工作時間，球館空無一人。這是一個六道的小型保齡球館，以前和同事們來玩過。
淡淡鋼琴聲的陪襯下，輕柔至美的弦樂如盛開花朵一樣展開來。神秘園（Secret Garden）《Papillon》（法語：蝴蝶）的背景音樂，給了這次可能的重逢恰到好處的鋪墊。
遠(yuǎn)處的落地窗前，一個穿淡青色西裝裙的苗條身影，面朝窗外的城市天際線，一動未動。不知她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還是優(yōu)美的音樂中。
音樂觸發(fā)了我腦中某個角落的靈感，感覺自己得到了一枚時光的繭。它用歲月的絲，包裹著一枚未曾變化的感情的蛹。它讓我覺得幸運(yùn)，震驚和感動的同時，也存在一縷擔(dān)憂，那就是它化繭之時，可能已非當(dāng)年那段我所熟知的情愫。
雖然只是背影，除了盤起的發(fā)髻略有陌生，那身材，那氣場已令我轟然心動——那是無需測算衡量的，它早已契合在我心某處，只要一出現(xiàn)就能吻合。許是聽到我的腳步聲，她轉(zhuǎn)過臉來——我見到了精致臉龐的輪廓，如初升的新月，纖柔而唯美……
我的腦海猶如不斷快速倒退的錄像機(jī)給出的畫面，然后突然定格，就像穿越了一樣：
神奇的緣——六年后，我見到了我曾想說我愛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