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逃課
當頭頂?shù)镍B兒追逐著歡叫，白堤上的楊柳被風兒漸漸吹綠，桃花在暖陽下如粉霞般亮麗起來——我知道，又一個春天來了。
小青、麗莎、雪莉、琳達都已像這春天里溫柔、纏綿、變幻的風，能夠感覺到，但卻觸摸不到，了無蹤影地隨那些聽過的歌、說過的話漸漸飄去，愈來愈遠……
云嫣也已從湖畔離職，就在她半年試用期剛滿后不久。這是意料之中的，她那種不屈人下的個性很難在等級森嚴的賓館里生存。
而我似乎對愛情這種“病毒”也暫時免疫了。我終于買了珠江牌唱機，開始專注于簡單的精神追求，比如聽唱片。
其實買唱機之前我已從外文書店購了梅艷芳《似水流年》（1985）、達明一派《石頭記》（1987）兩張中文引進版黑膠唱片，誰讓那時是港臺的天下呢。
第一張英文唱片是我心中無與倫比的天王：邁克爾·杰克遜（Micahael Jackson）的《BAD》（真棒.1987）引進版。對于他，我不惜承認帶有一種所謂的“愚忠”，只有這個詞才能代表我毫無保留的敬仰之情。
杰克遜的嗓音超越了兩性和年齡的隔閡，幾乎變成一種代表全人類的語言。尤其是他反戰(zhàn)、反種族歧視等崇高角度來審視問題的題材，令他的歌里有種獨特的張力，這是其他明星們不具備的。此外，他的偉大的創(chuàng)作能力還體現(xiàn)在他出神入化的舞技上，“太空步”風靡全球，以一己之力開創(chuàng)了一個王朝。
這怎能不令人瘋狂！
從外文書店還買了不少二三流的輕音樂團專輯唱片，這是出于價格便宜及快速擴充唱片庫存的虛榮心所考慮；加上以前知源書屋時期雜七雜八的庫存，終于碼滿了我書架的最底層。
黑膠唱片音質細膩層次感豐富，加上大功率功放和音箱的強化、推送，比錄音機聽磁帶可是上了幾個臺階。我每天晚上著魔似地關在自己的小房間里一張接一張地聽唱片。
云嫣離開了湖畔，沒入眼的工作可找。架不住家里的壓力，跟隨殷紅、張瑩一起報了成人夜大課程，開啟每天晚上的學習模式。但她經(jīng)常會做一件很符合她處事風格的事——逃課來我家消磨時間。
如果她一個人來，我就讓她進我房間一起聽唱片聊天；有時她帶上殷紅兩個人來，我就叫上弟弟飛仔四人一起打“雙扣”（江浙一帶兩副牌四人參與的玩法）。
我不認為這是在拖她們學習的后腿，勞逸結合還是需要的。況且，看她倆打牌時的開心樣，上夜校也只是無奈之舉罷了。
我喜歡搖滾樂，云嫣喜歡的音樂倒是讓人想不到：爵士樂。
我知源書屋的庫存里有幾張不錯的爵士樂唱片，其中一張封面以紐約曼哈頓大橋為背景的《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美國往事.電影原聲音樂.1995）是電影《美國往事》的原音大碟。
沒看過電影，只覺得音樂極好，電影音樂大師——意大利作曲家埃尼歐·莫里科內（Ennio Morricone）的作品。我和云嫣同樣愛上其中一首《Amapola》（西班牙語：罌粟花），黑管的演奏使它有種爵士味道，帶著淡淡憂傷與悵然，且是慢三節(jié)奏，可以跳舞。
我們常在小屋里跳舞，有次她忽然把燈關了，說這樣更能發(fā)揮想象力。果然，在黑暗的空間里，聽著《Amapola》，踩著慵懶的節(jié)奏翩翩起舞，曲如其名，思緒之海頃刻變得無限廣袤豐饒。
地中海風格的建筑里，黑白地磚鋪成的大廳，圓拱形的落地窗，酒紅色的窗幔，清風拂動白色輕紗，金色的夕陽透過紗幔照射進來，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樂聲在大廳里流淌，彷如世界只有我和她，以及音樂……
我們不但聽爵士樂，也探討黃舒駿《戀愛癥候群》、周治平《青梅竹馬》等當紅流行歌曲的寫詞風格，尤其是前者，這首七分多鐘、八百多字的歌曲無疑是此專輯里的焦點。每當歌唱到：
心里想的只有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也不管家里米缸有沒有米……
云嫣都會忍俊不禁，她評價：“太喜歡這樣直白的表露了！每個談戀愛的都會從歌里找到自己的影子?！?p> “那么它就是在說我們嘍？”我乘機問她。
“打??！我可沒這種感覺，如果你有，那是你單相思。”
她狡猾地擺脫。但臉上的表情清清白白地告訴我：她沒說真話。至于真話是否能合我愿，不得而知，這也讓我領略到歌里的另一句詞：
愛情終究是握不住的云
然而，這種深入交流的感覺很好，也很容易拉近與一個人的距離。慢慢地，我覺得與她之間也有了一些情感上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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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場雨，到傍晚時分天氣放晴，晚霞艷麗。
剛吃罷飯的我回到書桌前，被窗前漫天的火燒云吸引。這時，聽到樓下自行車的鈴鐺聲。探頭一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云嫣，在夕照下扶著車把向我招手。
不用猜她又逃課了，說想外出逛逛。的確，已經(jīng)六月，到處都是新鮮樹葉和花朵的芬芳。我下樓騎上菲利普與她一路逛向西湖。
我們從環(huán)城西路經(jīng)圣塘橋到白堤。長堤兩邊湖光瀲滟，倒映著紅彤彤的晚霞，遠處山色空靈，美不勝收。
兩人蹬車直上斷橋——我喜歡她身上這種男孩般的品質，普通女孩早讓我下車推行了。
順坡而下時帶來一種飛翔的快意，她清脆的笑聲回蕩在傳奇的古橋之上，烏黑的長發(fā)與棉麻質地的白色裙擺迎風飄逸，就像她不施一點粉黛的臉龐閃現(xiàn)的讓人羨慕的飛揚青春。
我們再沖過錦帶橋，把車停在平湖秋月門口。我看到她把幾本今天上課的教材隨便地夾在單車后座上，問她：“書沒關系嗎？”
“誰會要這些破書?！彼^也沒回：“如果有人拿走，我還得謝謝他。”
“為什么？那樣你就不用接著上課啦？”我不解。
“不，那樣的話我就積德了。你想，能要這些書的人一定是個努力的人，我樂得成人之美！”
我暗自發(fā)笑。
穿過馬路，我們進入孤山東草坪。
公園里林木森森，芬芳馥郁。西邊紅霞滿天，而頭頂?shù)奶炜找炎兂晒妍惖纳钭仙瑤字伙w鳥撲騰著飛過，打破了寧靜的暮色。
“你不覺得老是逃課不好嗎？”我說了我的心里話：“學學我，不想學就不去浪費時間精力?！?p> “老媽讓我報的，突然從湖畔辭職沒法交代，只能遷就了?！彼蛭以V苦：“不過也沒幾天了?！?p> “什么意思？”
“待會告訴你?！痹奇套呦蛞鼓幌碌暮叮骸澳銜斡締?？”
“不太會，換不了氣?！蔽艺f。
“我太喜歡游泳了，小學時就報了游泳班，還去少體校練過。但教練嫌我個子不夠高把我淘汰了，氣得我差點沒把他推進泳池里，呵呵！”
她指著蘇堤春曉的方向：“初中的時候我經(jīng)常在西湖里游泳。六吊橋（蘇堤上六座橋的統(tǒng)稱）一帶，那邊人少。一般是下午放學后和幾個同學一起，當然只有我一個女的。”
“你還真有個性。為什么不去游泳池？湖里很危險的。”
我不知道她那么大膽，她不止一次讓我覺得我們似乎調換了性別。
“哈哈哈！你就像我老爸。”
她爽朗地笑：“你不懂，在湖里游泳人與自然融為一體，感覺棒極了！只是要防著管理人員?！?p> 倏忽間她的語調變得遺憾起來：“本來等天再熱一點又可以游了，只是那時我可能已經(jīng)不在杭州了。”
“要去哪里？”我很感意外。
“去廣州或深圳，那邊的發(fā)展機會更多一些?！彼p描淡寫地回答：“我姑媽在廣州，可能很快會過去。”
我聽了她的回答，心里依舊十分平靜。
南方是“弄潮兒”的樂土，就像波波曾經(jīng)說過的：是改革開放的“橋頭堡”。這很大程度上在于珠三角一帶受到香港這個世界自由港火熱市場經(jīng)濟的輻射，自然成為內地許多不甘現(xiàn)狀年輕人的首選之地。
“挺好的，趁年輕多闖闖見見世面?！?p> “沒我跟你聊天以后你不會覺得冷清吧？”
“呵呵，不會的?！蔽倚Τ雎晛怼Ｒ粫r間心里有點悵然。
“不過……或許我會給你寫信，我們當筆友吧！”
草坪上的水珠閃著亮光，像灑落一地的珍珠。
悵然又加深了一些。
我忽然變得不想說話，和她保持著距離，悶頭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