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3 浪不起來

　　顧珩本想好好欣賞他的尷尬無措，可喬墨似是猜到了顧珩心中所想，偏要強裝著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草棚外雨聲淅瀝，喬墨也不推他，嘴角勾著淺淡的笑意，驀地抬眼，毫無避諱地直視顧珩。

　　“顧大人，我怎么記得是有人自己送上門，還非要賴在我家不走，什么來而不往啊，來也是你自己要來，往不往的……關(guān)我什么事??？”

　　顧珩垂眸看他，眼前的少年披上偽裝，只要一瞬。

　　“罷了，你還是把這個勁頭留到明日宴會吧，此刻就你我二人，別演，沒意思?！?p>　　見喬墨斂了笑，似有不悅，顧珩緩緩附在他耳畔，低聲道：“你這雙眼睛啊，浪不起來。”

　　喬墨此刻只想罵人。

　　他此生從未有過的挫敗感襲上心頭，喬墨對顧珩毫無辦法，偏巧，顧珩看透了他。

　　喬墨歪過頭，像個犯錯的孩子等候發(fā)落。雨打暗夜里，隱隱傳來一個女子的哭聲。

　　喬墨聽的頭皮發(fā)麻。

　　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哀岑里飽含幽怨，不是春桃、夏芷、秋棠，這是個成年女子的聲音。

　　“顧珩，你家里有女人哭？”

　　顧珩退了退，目光沉進暗夜搜尋了半晌，“像是外面的哭聲?！?p>　　“你說是……我家的？”

　　“不是，你家沒那么近，有人哭也聽不見，許是隔壁其他人家?！?p>　　這島上大半都被碧空園占了，其余宅子，雖然看著豪奢，卻幾乎都是一墻之隔。

　　二人隨著哭聲爬上了隔壁院墻，院內(nèi)亭臺水榭，又是一番別樣天地，不遠處一座暖閣三面垂簾，閣內(nèi)似聚了不少人，人群里，隱約有個女子伏地啜泣。

　　女子身邊，躺著個一動不動的中年男子。

　　不等喬墨反應(yīng)，顧珩抓住他腰間衣帶，微一使力，帶著他躍進院中。

　　“顧珩，我們這是擅闖私宅……”

　　話畢，暖閣里四五個男人便圍了出來。為首的男人二十多歲，模樣清秀，面上似有慍色，卻不好發(fā)作，夜里，這島上大抵只有住戶，而能住在此處的，非富即貴。

　　“二位何人？怎得翻墻進來？”

　　“公子莫怪，在下姓顧，這位公子姓喬，我二人只是在隔壁喝茶，聽見女子哭聲，尋聲而來?！鳖欑癯w內(nèi)瞥了一眼，“不知地上躺的是何人？可請了大夫？”

　　那男子聽聞“喬”姓，頓時全身上下都生出幾分恭敬，忙行禮道：“二位公子，小的姓吳，名伯林，那里面躺著的正是家父，這么晚了，哪里還來得及出島，且，我父親患的是急癥，已經(jīng)……亡故了?！?p>　　提及亡故，暖閣內(nèi)那女子哭得愈發(fā)大聲。

　　“吳公子別弄錯了，人患上急癥，假死的，也不是沒有，可否讓我去看看？我略懂些?！眴棠?。

　　吳伯林知道這島上最大的碧空園是喬國公的宅子。

　　他聽聞喬府明日要辦春餞宴，且眼前的喬墨看年紀，似是和喬國公差不多，便以為是喬國公到訪，又不好言明，自然不敢怠慢，連連答應(yīng)著引喬墨進了暖閣。

　　暖閣里陳設(shè)不多，一張軟榻、一幾茶案、幾個蒲墊而已，東南角細長的橫桿上，還立著個赤焰般的鸚鵡，很是顯眼。

　　死者吳巒，四十九歲，在神都開了五六家商行，這處宅子是專門給新納的小妾買的，吳巒的新歡，就是眼前啜泣不停的年輕女子尤氏。

　　這尤氏看著比吳伯林還小幾歲，哭的梨花帶雨，身子哭的癱軟無力，身邊女婢攙扶了幾次才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喬墨垂頭瞥過去，便沉了眼眸。

　　顧珩：“死了？”

　　喬墨：“死了?！?p>　　顧珩：“是病死？”

　　喬墨俯身，大致看了，死者頭部、脖頸、四肢皆無外傷，“還需檢驗?！?p>　　“檢驗？”吳伯林臉色發(fā)白，“喬公子，我父親這幾年經(jīng)常心口痛，方才不過品茶功夫，家父突然就痛苦變色，起身沒走幾步就倒地不起了，我們都是看見了的，怎地還需檢驗？”

　　喬墨看著幾步開外的茶案，及翻倒在地的茶杯，“吳公子，若真如你所說，你父親應(yīng)是疾病猝死，猝死著，口鼻腔中有涎沫，面色紫紅?！?p>　　“因猝死者在沒死時，痰涎阻塞于咽喉，氣不宣通，故口鼻面色如此?！?p>　　“可他口鼻干凈，面色也只是微黃，完全不是猝死的樣貌?！?p>　　吳柏林聽傻了。

　　他倏忽察覺到事情的怪異，神都人人都知道，喬公國喬白，醉心于水墨丹青，不讀書，不上朝，不過是個世襲爵位的閑人，怎會注意什么猝死的樣貌？

　　“喬公子，你莫要騙我，你到底是何人？”

　　“看來是有所誤會?！鳖欑竦溃斑@位是國公府二公子，喬墨，大理寺丞，你父親怎么死的，他驗了便知?！?p>　　吳伯林怔然。

　　暖閣陷入沉寂，半晌，人群中擠出個稍年長的男子，“喬，喬大人，還請喬大人驗個清楚，若我家阿郎不是猝死，小的即刻去報與官家?！?p>　　四下空氣瞬間冷了，尤氏止了哭聲，緩緩起身，“王管家，人都已經(jīng)死了，此刻家里應(yīng)該好好籌備白事，怎能對吳郎的尸身做那些不敬之事？”

　　“不敬？二公子已在回神都路上，他若得知阿郎亡故，追究起來，你們要如何交代？”

　　尤氏沉默片刻，捏起帕子又嗚咽個不停。

　　暗夜里的雨漸漸緊了，疾風卷著夜梟般的低嚎，吳伯林猶豫半晌，只得命人出島報官。

　　從這島上到最近的鄠縣府衙，最快也要一個時辰，如今夜里，天氣驟變，恐怕鄠縣值守的武侯稍一懈怠，就要等天亮才能來人。

　　喬墨交代著不要觸碰尸體，等官府來人再做處置，周圍仆役管家皆散了，喬墨獨留了吳伯林與尤氏二人。

　　“勞煩吳公子去幫我準備些東西，鄠縣沒有仵作，這尸體勘驗早晚還是要做的?！?p>　　吳伯林只得遵命。

　　橘色燈火里，顧珩目光凝在喬墨身上，看得出神。他的心都沉溺在喬墨專注的眼眸里。

　　喬墨脫去死者衣衫，見尸身腹部青脹，不禁蹙眉。

　　“吳公子，令尊今天都吃了什么？”

　　“吃了什么……”吳伯林思忖片刻，“好像沒吃什么??！”

　　“吳郎今日心情不好，只在午間喝了一盞茶，還是我剛才寬慰了他一些，才想吃東西的，沒想到突然就發(fā)病，痛苦萬分……”尤氏擦了擦眼淚，低聲道。

　　喬墨瞥一眼地上的茶杯，“這是沒喝過的？”

　　尤氏搖頭，“沒有，正要喝，就發(fā)病了?！?p>　　“勞煩拿根銀釵來，吳巒可能是被毒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