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必當以王法繩之
當夜，聚集在山神廟前的鮮虞人很晚很晚才散去。
工師謀斜躺在那頂他命名為精鹽鋪子的帳篷里面。
雖然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有睡覺，身體早已疲憊不堪，但是他卻硬是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眠。
他住的這頂帳篷較周圍的帳篷都要寬敞些，這也體現(xiàn)出了這里的人們的熱情與好客之道。
這群鮮虞牧民的心都是那般樸素而善良，如今很多人家家園被毀，他們寧愿露宿枯黃的草地之上，也不來這兒叨擾工師謀。
帳篷一側堆積著幾袋鮮虞人存積的井鹽。為了通風需要，牧民們按照工師謀的吩咐在兩側都開了一扇窗戶。此刻晚風自窗外飄入，工師謀的鼻腔被卷進了幾許井鹽的咸味。
“阿——嚏——”工師謀受不住這味道，下意識地打了個噴嚏。
他抬頭望著窗外璀璨的星空，思緒延綿不絕。
“呼——呼——”窗臺下面趴著的旭八，倒是睡得很香，那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好似一個成年人發(fā)出的一樣。
工師謀苦笑一聲：還是動物過得無憂無慮些。
然后提起被子將頭蒙住，強迫自己入睡。
然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睡不著。后來干脆將被子踢開，然后將身體攤開成一個“大”字，隨性而眠。
翌日清晨，陽光熹微，透過窗戶，傾灑在工師謀身上，煞是煦暖。
“快走！”
“往哪里？”
“山神廟！”
帳篷外面，傳來一陣陣喧囂之聲。
“嗷！嗷！”血狼旭八，搖曳著尾巴，在工師謀臥榻之上來回轉著圈。
工師謀揉揉惺忪的睡眼，剛要翻身站起，發(fā)現(xiàn)昨晚被自己踢掉的被子，此刻竟然又完完整整地蓋在了身上。
他望著旭八笑了笑：“好狼！沒白疼你。”
穿好衣服，還沒挪步，旭八搶先沖出了帳篷，他隨即跟了出去。
帳篷外面，刺眼的陽光迎面而來，他下意識地用手擋了一下。
“噼里啪啦——”到處都是鮮虞人奔跑的身影。他們神情憤怒，個個手里拽著個家伙事。有的持刀，有的拽馬鞭，有的估計是沒什么可拿，隨意折了一根枯枝在手上。
人群之中，工師謀發(fā)現(xiàn)了肥骨的身影。
他此刻臉色通紅，青筋暴露，大口喘著粗氣，手里提著一柄已經(jīng)出鞘的彎刀，箭步往山神廟的方向跑去。
“肥兄——”工師謀大喊了一聲。
肥骨聽見有人叫他，下意識的止住了腳步，循聲望過來，見是工師謀。趕忙將刀收入鞘中，小步跑過來朝工師謀鞠躬：“見諒！擾了工師先生睡眠?！?p> 工師謀問道：“我見大家都神色慌張，如臨大敵之態(tài)。是有什么人闖了進來嗎？”
肥骨答道：“是官差！”
“官差？何處的官差？”
“高都縣府的?！?p> “領頭之人可是縣府韓司隸？”工師謀之所以這么一問，是因為他記得臨行前交代了王喜，若三天后自己沒有回府，便去叫韓司隸帶人去垂棘山剿匪。
不過他又有些疑惑：現(xiàn)在還沒過三天，且這兒也不是垂棘山呀。
肥骨答道：“并不認得領頭之人，現(xiàn)在公主和公乘將軍正領人在山神廟與之對峙?！?p> “走！我隨汝一塊去?！惫熤\隱隱感覺事態(tài)似乎有些嚴重，趕忙加入了奔跑的人群。
很快，工師謀就到了山神廟前的空地上。
那兒果然有兩撥人在對峙。簡如槿領著一群磨刀霍霍的鮮虞牧民，人數(shù)居多數(shù)，且還不斷在增添，似乎處在了上風。
另外一邊，則是一群縣府的官差，估摸著也就二三十人的樣子。雖然面對數(shù)十倍于己的鮮虞人，他們也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害怕，個個掏出佩刀，保持警戒姿態(tài)。
領頭之人，正是工師謀剛剛結拜的大哥韓敬。
只見韓敬拱手朝那雙目直瞪著他的簡如槿說道：“頭領！韓某奉縣令之命，特來調(diào)查鮮虞聚落殺戮一事，并無惡意，還望摒去左右，多多配合?！?p> 奉縣令之命？工師謀心中一震：這么說來不是王喜叫來的？
簡如槿冷笑一聲：“我族人前晚遭殺戮，爾等今晨便趕到，消息倒是靈通?！?p> 韓敬說道：“縣令乃一縣之長，自然能時時洞悉境內(nèi)大小事務?？h府食君之祿，自然有保境安民之責。”
簡如槿怒道：“好一個保境安民之責，前夜殺戮發(fā)生之時，縣府之人又在何處？我族人每年向縣府進貢上百匹良馬，縣府卻視我族人如同草芥，大旱而不得水，民乏而不得鹽，天理何容？”
韓敬說道：“韓某今日公務，只為聚落殺戮一事。至于其余諸般，頭領若有陳條，可向縣府傳達，若上方有令，韓某亦會秉公辦理。所以，韓某再請頭領配合?！?p> 對于匈奴馬隊消失在丹水邊上一事，簡如槿本就對韓敬本就懷恨在心，此刻見他諸般官腔，更是深惡痛絕，因而冷眼望著他說道：“我若是不配合呢？”
簡如槿這句話，讓本就怒火沖天的一眾鮮虞人個個義憤填膺，只待一聲令下，便會殺將過去。
一種黑云壓城般的感覺向韓敬諸人襲來，然而韓敬不帶一絲懼色，冷靜地說道：“我大韓領地，皆為王土。四境之民，皆為王臣。高都令乃大王親命，汝等若敢違背縣令之令，便是以下犯上，藐視大王，韓某身為王室后裔，必當以王法繩之。”
話音剛落，官差們亦呈現(xiàn)出一副待命狀態(tài)。
雙方劍拔弩張，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一般，殺戮似乎一觸即發(fā)。
工師謀感覺事有蹊蹺，再不出手，雙方怕是要血流成河了。所以趕緊一個箭步?jīng)_了過去：“且慢！”
“謀哥哥？”
“三弟？”
簡如槿和韓敬二人都沒想到工師謀會在這臨近交戰(zhàn)之際冒出來。
而兩邊的勇士見各自領頭之人都認得工師謀，亦稍稍有所放松。
韓敬問工師謀道：“三弟，汝為何會在此？”
工師謀昨夜思索了一晚，大多數(shù)都是對丹水邊上的碼頭以及對韓敬此人的諸般懷疑。然而此刻見他帶著縣令的命令前來調(diào)查鮮虞人殺戮一事，他的懷疑似乎又開始消減了許多。
他走到韓敬身邊，一字一句地問道：“大兄，只問汝兩件事，汝要如實答我。其一，縣府命令的原話是什么？其二，汝的碼頭昨日是否渡了一批騎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