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菟郡,獄中。
楊信枕在張猛的肚皮上,嘴里含著根野草,神情老神在在。
趙戩則很是焦慮,小小一隅中來回踱步,一圈又一圈。
“一言不合血濺五步,那只是匹夫之怒。”他恨鐵不成鋼,道,“還有,早說了,要未雨綢繆,謀定而后動。子誓,你也不想個靠譜點的說辭,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話,府君大人一眼就能看穿。”
“別轉(zhuǎn)了,轉(zhuǎn)得我頭都暈了?!睏钚湃嗔巳嗝夹?,淡淡一笑道,“我是故意為之?!?p> “什么?”趙戩拔高語調(diào)。
“你覺得,九貉沒付嫖資這種說辭,府君大人就會相信了?”楊信含笑。
趙戩聞言一怔。
“這玩意,就是‘一碗涼粉還是兩碗’,只要沒證據(jù),那就是個死結(jié)?!睏钚艖醒笱蟮?。
“涼粉?”趙戩納悶,他自然聽不懂這個梗。
“借口越簡單,越難證偽?!睏钚沤忉尩?,“就和嫖資一樣的,雙方各執(zhí)一詞,只要死不松口,對方也奈何不了你?!?p> “但府君大人那邊……”趙戩皺眉。
“事情的經(jīng)過,其實簡單明了。田家挑事,咱們報復,只是咱們做得過分了些?!睏钚怕柭柤纾案笕擞⒚魃裎?,會有自己的判斷,雙方的說辭都不會信。不過,在說辭中,卻可以埋個釘子?!?p> “釘子?”趙戩一怔。
“供詞里,我有一句‘挑起玄菟郡內(nèi)部紛爭’。”楊信微微一笑,“這句話,府君大人不會全信,但必會心生警覺。他深諳平衡之術(shù),見田家忽然冒頭,破壞局勢穩(wěn)定,必會出手打壓。”
趙戩聽得瞠目結(jié)舌,暗暗道:這小子也太腹黑了吧?
楊信則笑道:“叔茂,你信不信,咱們會全須全尾地走出這牢房,連一板子都不會挨?!?p> 說話間,牢獄外,徐榮出現(xiàn)。
“跟我走吧。”
下令讓獄卒開了牢門,他擺了擺手,臉上依舊迷霧重重,聲音中也難見喜怒。
“叔……軍候大人,”徐牧一臉緊張,小心翼翼道,“府君大人的處置是什么?”
“每人罰半年俸祿。”徐榮的語氣波瀾不驚。
眾人聞言,都松了口氣。
果然,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楊信斜瞥趙戩一眼:小伙汁,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呢……
趙戩考慮的,是《謊言》,但楊信思考的,那叫《格局》。
不過,楊信算到了耿臨,卻沒算到徐榮,徐榮考慮的,是《軍法》。
……
“無故出軍營,每人自領五十軍棍。”回到軍營,徐榮沉聲道。
楊信的笑容僵住。
“等等,我們并非無故出軍營!還有,我是軍正,依照軍法……”趙戩求生本能爆發(fā),趕忙辯解。
“你,十五軍棍!”徐榮卻不給他機會,“再多說一個字,也是五十軍棍?!?p> 趙戩趕忙閉嘴。
徐榮還算手下留情,趙戩是文弱書生,不像楊信等人皮糙肉厚,挨不了那么多記軍棍的。
……
嘭~~
嘭~~
嘭~~
這一夜,營中上空,回響起聲聲脆響,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
入夜。
所有人趴成一排,“哎喲”、“哎喲”地呻吟不停。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
其中,楊信叫得最大聲。
他一臉悲催:大意了,只算到了耿臨,卻沒想到,徐榮居然不護犢子,如此心黑手狠。
漏算的結(jié)果,就是菊花殘,滿地傷,笑容已泛黃。
還好,沒有花落人斷腸。
不過,挨了一頓棍棒,幾人感情倒是拉近許多。
江湖四大鐵雖中沒有“一起挨過棒”,但同甘共苦,的確最能增進感情。
而真正的好處,在于張猛。
挨了一頓棍棒后,他竟覺醒了“積膘”!
積膘:平日積累膘肉,需要時,則可消耗脂肪,迅速恢復體力甚至傷勢。
這是個“續(xù)航型”的能力,效果之強勿需多言。換句話說,在一身肥肉消耗殆盡前,張猛可持續(xù)作戰(zhàn),不懼傷,也不會累。
“剛鬣”加上“積膘”,他已是貨真價實的戰(zhàn)場殺器,足以令敵人聞風喪膽!
故而,挨了一頓棍棒,張猛沒受半點傷。
“瘦了,真瘦了,得早點吃回去。”
此時,張猛并沒有趴著,正在招搖過市,在幾人面前晃蕩來晃蕩去,顯擺著肥碩的,卻光潔如新的大屁股。
他本就皮糙肉厚,又有積膘的恢復能力,挨完棍子后拍拍屁股直接起身,已是安然無恙了。
“滾滾滾,別在我面前晃蕩?!睏钚判睦?,揮了揮手。
挨一頓棍棒就能覺醒天賦?天才的世界,他實在不懂……
楊信側(cè)過頭,沒好氣道:“義守,你這叔叔下手也太狠了,就不能只裝裝樣子,意思意思?”
“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毙炷撩媛稛o奈,“阿兄你不知道,以往三十軍棍都打死過人的?!?p> 閑著也是閑著,趴著也是趴著,楊信想起一事。
他側(cè)過頭,對遠處的九貉道:“九貉,你去一趟漁陽郡,可有什么發(fā)現(xiàn)?”
此地是病號專用,故而,九貉也在此處養(yǎng)傷。
被楊信所救,九貉心存感激,與張猛的那點不愉快自然就煙消云散了。
他咳嗽一聲,恭敬道:“漁陽郡也是一樣,少有鐵器流通。不過,我去看過冶坊,鐵官徒勞作夜以繼日,產(chǎn)出恐怕沒有減少。”
趙戩聞言,面露疑惑:“若是如此,產(chǎn)出到哪去了?”
“正巧在這個關頭,田家找了你麻煩……是巧合嗎?我不信!”楊信瞇起眼睛,沉吟著道,“叔茂,你派幾個人,去監(jiān)視下田家動向,看看是否有商隊出城。”
“嗯?”趙戩是聰明人,一點就透,“你是說,是田家收購了官營鐵器?”
“以九貉為餌挑釁我等,借機立威,給田勝鋪一條晉升之階。前后雖說得通,手法卻略顯粗糙了……”楊信摩挲下巴,“不過,若這只是明面呢?若是想渾水摸魚,手法粗糙些,事情鬧大,反而更能達到目的?!?p> 趙戩越聽越驚,乃至心驚膽顫。
本來,自己是在調(diào)查鐵器之事的。
而眼下,九貉重傷,自己這些人則剛?cè)橇藖y子,無心也無力再管其他事情。若收購鐵器的背后是田家,一切就能說得通了。
打從一開始,這就是一石二鳥之計,不管明面上是贏是輸,暗地里的謀劃都能一舉成功!
田韶果然是條老狐貍!
“我去叫韓季?!壁w戩掙扎著,想要起身。
“等等,”楊信攔住他,擺擺手道,“韓季都被認出了,派他去,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換個人,派個不引人注目的?!?p> 趙戩恍然。
“情報工作者,最重要的,是一張大眾臉,丟在人群中沒人注意?!睏钚叛普T,諄諄教導,“像九貉這種,以后就不要派他出去打探消息了。”
他在教導對方,想將趙戩培養(yǎng)成自己的“根部”……呃,這話聽著怎么不大對勁?
楊信沉吟著,又低聲囑咐:“一旦有消息,要立刻稟報。田家的交易對象,或許是鮮卑人?!?p> “鮮卑?”趙戩聞言,不由又驚又怒,“他竟敢如此?鮮卑年年寇邊,可是我漢家的生死大敵!”
“殺頭生意有人做,虧本買賣無人做?!睏钚爬淅湟恍Γ八獊砉偌诣F器,本就是鋌而走險,自然要攫取最大利益。高句麗不缺鐵器,而挹婁則都是窮鬼,和鮮卑做交易,獲利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