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一生的旅程
在林覓家,邵金南見到了林覓的父親林甫成,一個驚惶不安,淚眼婆娑的老頭。
從林甫成的嘴里,邵金南了解到了林覓的大體身世。
林覓出生不到半年,體弱多病的母親就去世了。爸爸林甫成帶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就靠他那個賣點油糕、餌快的小攤子為生。米粉、奶粉,是兒子林覓的主食,也是林甫成那段時間窮心竭力搜羅的東西。林甫成的一個表妹,當時也正奶著一個孩子,隔三岔五,林甫成就會把林覓背到表妹家,求表妹儭點奶水給這個沒娘的孩子吃。重新找個老婆,在當年的林甫成來說,一點問題也沒有,在青云縣城,壽福巷有林家祖上傳下來的一間房子,六十來平米,不大,但住一家人,足夠了。他雖然靠擺個早點攤子為生,但為人勤勞忠厚,養(yǎng)家糊口絕對沒有問題。何況,眉清目秀的林甫成,輕易就能贏得許多女性的關注和親睞。他背著兒子在小攤子前忙來忙去干活的樣子,能惹來多少不同年齡的成年女性疼愛和憐惜。為他穿針引錢的熱心人不少,可林甫成全部婉言謝絕了。他害怕,重新找個老婆,再生孩子以后,對他的寶貝兒子、對從小沒娘的林覓,不好、不待見,委屈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兒子一天天長大了。
林覓上小學,林甫成就把攤子擺到學校附近,既方便接送孩子,又能讓兒子在課余時間,一覺得饑餓,就可以跑到攤子前吃點東西,如果要換換口味,就從林甫成的包里掏出零錢,徑自去買自己喜歡的食品。他這個當爸爸的,對林覓,從來都不會吝嗇。
林覓也特別懂事、聽話。每個寒暑假,林甫成都得硬著心腸把小林覓叫醒,帶著他一起去早點攤,讓林覓一個人獨自在家,林甫成不放心。相同年齡的孩子,凌晨五點左右正是酣睡夢鄉(xiāng)的時候,可林覓被爸爸叫醒后,從來不會鬧別扭。起床后還竭力幫爸爸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夏天氣候暖和不說,特別是冬天,青云縣城的寒風,吹拂而過時,就像荊條在抽打,讓人冷得疼痛。林甫成一手拉著兒子的小手,一手提著沉重的、藍色火焰在寒風中抖得歡快異常的火爐,佝著背,背著早點攤所需的各種工具和食材,走在天光未亮、闃無人跡的大街上,往慣常擺攤的地點奔去。爸爸喘著粗氣快步走著,兒子小跑著跟上,不時交談幾句。
小學階段,林覓從來沒有覺得,擺小攤子賣早點的爸爸有什么不好,相反,他還經常成為同學們羨慕的對象,他的零花錢,好像永遠都用不完。
上了初中,林覓對爸爸的小攤子,那種親密感驟然消失了。林甫成也敏感地覺察到了這一點,他很知趣,把攤子擺得離兒子的學校遠遠的。每次去給孩子開家長會,他都會特意換上一套體面的衣服,為的是不讓人小看兒子。
高中畢業(yè)后,林覓終究沒有考上大學,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的中國,能考上大學,就意味著擁有了永久的鐵飯碗。林甫成雖然失望,但沒有在林覓面前,流露出半點不滿情緒,他到處打聽,尋找各種渠道,希望兒子能找到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后來,有了一次招工的機會,偏好文科,與大學痛失交臂的林覓,這次參加考試,終于順利通過,成了碗底鄉(xiāng)糧管所的一名工人。
誰料命運弄人。以前,那么吃香的糧管所,和曾經同樣吃香的供銷社等單位一樣,沒有計劃經濟的庇護,在市場經濟的沖擊下,很快變得風雨飄搖,難以為繼,工資少得可憐,還常常拖欠。解體是早晚的事。有工作,和沒有這份工作,已經沒有多大差別。再說了,鄉(xiāng)下的日子清苦,林覓也不習慣。林甫成看見兒子從鄉(xiāng)下回來,那么講究衣著的兒子,腳上的鞋,糊了一層厚厚的爛泥,他也心疼兒子。
到碗底鄉(xiāng)糧管所工作一年多以后,林覓辭了工作,回到青云縣城。又是林甫成到處張羅、借錢,給林覓買了一輛出租車,讓他開出租。這,好歹也算一份穩(wěn)定的職業(yè),又是自己的車子,勤勞一點,生活過得會很寬裕。林甫成暗自慶幸,當初兒子高中畢業(yè),他就把兒子送到駕校學習,考取了駕駛證,如果不是他提前謀劃,買了出租車,也得請人來開。
林覓并沒有什么惡習,就是貪玩,喜歡和朋友們聚在一起喝點小酒。這些,倒也算不上什么大的毛病。畢竟,年輕人,呼朋喚友,三天兩頭歡聚小飲,或是十天半月的大醉一場,似乎是極正常的事。
一生只為兒子活著的林甫成,把多年以來省吃儉用節(jié)約下來的錢,給兒子在南苑小區(qū),買了一套新房,八十多平米,不算特別寬,但比起老舊的家,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林覓戀愛了。結婚了。后來,小諾出世了。
生活,按照常軌,一直往前,幸福,似乎也就是這種模樣。
林甫成沒有料到,林覓和他認識的一個女孩子的一次酒后忘情,讓兒媳逮了個正著,性格剛烈的兒媳,容不了林覓的背叛,義無反顧地離婚了。把小諾留給林覓,自己跑到了廣東打工。后來,聽說已經和她的老板,一個比林甫成還大幾歲的人,結婚了。
林甫成重新回到了拖娃帶崽的歲月。辛苦,那是肯定的,但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林覓,給生活壓垮,他要盡力幫助兒子。
林甫成的一生,就像一次循環(huán)往復的旅程,出發(fā)點和目的地,都是兒子。生命的終極意義和全部的悲喜,都圍繞著兒子林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