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一夕搖了搖頭,又喝下一口酒,把酒壺放在一旁,抄起了地上那只已經(jīng)死去的鴿子。
他的目中忽然涌起了哀傷。
手顫抖的摸過鴿子的嘴、頭、羽毛,以及腿。
良久,他長長嘆息一聲。
葉一夕并不知道在他緬懷鴿子的死時有一個人正站在清河鎮(zhèn)外的樹林里,他的手里也正有一只鴿子。
這是一只渾身雪白的鴿子,紅色的腿正靈動地在這個人的手掌間跳躍。
這個人竟然就是蕭月樓!
蕭月樓的眼睛也在盯著手里的鴿子,他的神色有些晦暗。
如果說還有誰能在江湖中輕易找到蕭月樓,那只會是這只鴿子!
因為這只鴿子就是他曾經(jīng)養(yǎng)的,養(yǎng)了有七年之久!
七年里,他倆形影不離。
他的身影與聲音都已被鴿子牢牢記住,所以這只鴿子一眼就能認(rèn)出他。
但后來,這只鴿子被慕云霄收走,用來單線聯(lián)絡(luò)在外執(zhí)行任務(wù)的蕭月樓。
現(xiàn)在鴿子還親昵地在蕭月樓的手掌間跳躍,但蕭月樓的眼里已涌出了痛色。
鴿子當(dāng)然不會只是來尋他,它還帶來了一封信。
信的內(nèi)容令蕭月樓神色動容。
慕云霄竟然發(fā)出了天涯召集令!
目的竟然是要所有的殺手尋找他!
毫無保留,拼盡一切都要帶他回天涯海閣!
幾乎是在見到天涯召集令的那一刻,蕭月樓便已清楚慕云霄此舉是為何。
不殺普通人,這是慕云霄親自定下的規(guī)矩!
蕭月樓已明白慕云霄是執(zhí)意要殺他了!
不可避免的,蕭月樓又想起了通州城內(nèi)的那一夜。
想起了死在他手中的那幾十條人命。
蕭月樓的目中已蘊(yùn)滿了淚光,他的心在絞痛。
但他咬了咬牙,眼里淚光便隱去,只剩一片寒光。
他不能被天涯海閣里的其他殺手找到,他還不能回天涯海閣,他還不能死!
他要去找到那夜的黑影。
那個人叫高飛。
殺死高通和李洪強(qiáng)的就是他。
蕭月樓縱然是想以命償命,也要先找到高飛之后才會自刎謝罪。
因為這一切的導(dǎo)火索都是高飛,他不能就這么輕易地背下這口黑鍋!
蕭月樓目光又望向了手里的鴿子,鴿子似乎已經(jīng)跳累了,正單腿站在手掌中,另一只腿收攏在潔白的羽毛中,脖子反轉(zhuǎn)著,頭已經(jīng)插入了自己的翅膀下。
它在睡覺!
它從遙遠(yuǎn)的天涯海閣飛來,它一定是累了。
蕭月樓喃喃道:“白影,你不該來的?!?p> 沒有言語能形容這句話里所透出那股哀傷有多濃。
蕭月樓忽然閉上了眼睛,手掌已握成拳。
滋——
鴿子的血在飛濺,鴿子已被握成了肉泥!
臨死前甚至連一聲嘶鳴都沒發(fā)出。
他養(yǎng)了白影七年,白影早已是他生命中的一個很重要的伙伴。
但現(xiàn)在,這個伙伴的生命已被他親手終結(jié)。
蕭月樓的目中又重新蘊(yùn)滿了淚光。
白影非死不可!
白影絕不能再飛回天涯海閣!
刷——
一道刀光閃亮。
蕭月樓已取出了腰間的月如鉤。
這柄曾被徐文卿用來殺人的刀,現(xiàn)在已被蕭月樓拿來挖坑。
然后將白影的尸身埋了進(jìn)去。
泥土掩上的那一剎那,蕭月樓的眼淚滴落了下來。
將白影埋好之后,蕭月樓站起身來,往樹林外走去,但他沒走幾步,便閃身到一株樹干背后,露出來的一只眼睛看向清河鎮(zhèn)。
只見清河鎮(zhèn)內(nèi)忽然走出一道粉色人影。
以蕭月樓的目力,很輕易就能看出那身穿粉色衣裙人影的面容。
是云菲菲!
她果然還活著!
她既然回到了清河鎮(zhèn),那葉一夕也一定安全地回來了!
因為白影的死,蕭月樓心里很悲傷,但現(xiàn)在,他的眼里已充滿了喜意。
故人健在的訊息已將他心里的悲傷沖淡。
蕭月樓想要奔出去見見云菲菲,但這個想法剛一出現(xiàn)便又被他掐滅。
他已看見云菲菲神色匆匆。
云菲菲是不是也接到了天涯召集令?
幾乎是第一時間,蕭月樓便已有了答案。
那就更不能讓云菲菲看見他了。
蕭月樓就站在樹干后,望著云菲菲消失在清河鎮(zhèn)外。
……
……
忘憂酒館外。
葉一夕已將一壺酒喝干,提著死去的鴿子走向了菜園,在菜園里刨了一個深坑,輕輕地將鴿子埋了進(jìn)去。
自始至終,葉一夕不發(fā)一言。
做完這一切后,葉一夕站了起來,剛回過身,就看到蕭月樓。
陽光灑下,菜園里的菜葉愈發(fā)嬌艷,顯得生機(jī)勃勃。
葉一夕忽然就笑了。
他一笑,蕭月樓也笑了。
葉一夕道:“回來了!”
蕭月樓道:“回來了!”
同樣的兩句話,包含著同樣的感情。
葉一夕道:“走,喝酒!”
蕭月樓道:“走,喝酒!”
葉一夕一邊走,一邊道:“你在學(xué)我?”
蕭月樓道:“沒有,我只是想盡快喝到你倆的喜酒。”
這時,兩人已走到大廳。
葉一夕從架子上取下十壺酒,蕭月樓立刻拿著托盤裝上。
然后兩人不約而同的走向大廳角落里一張桌子旁坐下。
葉一夕笑道:“你還是沒變?!?p> 蕭月樓道:“你也是?!?p> 砰——
兩人揭開酒壺的蓋子,然后輕輕一碰,仰頭就灌。
呼——
兩人幾乎同時放下一口飲盡的酒壺,暢快的呼出一口氣。
葉一夕道:“還是和你喝酒痛快。”
隨即他又搖了搖頭,道:“還是單獨和你喝酒痛快!”
蕭月樓道:“看來我這位弟妹能夠看住你,你有了她,也確實該少喝點酒了,人家一腔真心盡付于你,你總該多活幾年來陪陪她?!?p> 葉一夕道:“我其實已經(jīng)有了戒酒的想法,她對我實在太好?!?p> 蕭月樓點頭道:“人家真心對你,你當(dāng)然不能辜負(fù)?!?p> 葉一夕道:“是的。”
口中雖這樣說,手上又拿起了一壺酒,道:“只可惜今天她已被曹家請去商談一些事情,不然她要是現(xiàn)在見到你這位大哥,不知該有多高興?!?p> 蕭月樓扭頭看了看天色,紅日已開始西沉,心里不由一抽,低低呢喃一句:“可惜。”
葉一夕并沒聽見,他忽然道:“你的劍呢?”
他其實一早就發(fā)現(xiàn)蕭月樓的身邊沒有帶著血吻劍,但蕭月樓不說,他便一直沒問,直到現(xiàn)在,他實在已忍不住心里的好奇。
蕭月樓神色有些不自然,道:“碎了?!?p> 葉一夕剛舉起酒壺的手一頓,沉默了下去。
良久,葉一夕道:“看來你與我們分別后,一定遇到了一件極為棘手的事情?!?p> 蕭月樓道:“都解決了。”
“嗯,解決了就好,對了,在你出現(xiàn)之前,魅姬剛走,你要是早來一會兒,就能夠和她見一面的?!?p> 蕭月樓道:“我看見了。”
葉一夕道:“那你可知她為何會突然離去?是不是天涯海閣里出了大事?說起這個,她還親手捏死了我的灰羽,但我卻不能責(zé)怪她,她這樣做一定有她的用意?!?p> 蕭月樓道:“你既然已經(jīng)決心和弟妹在一起,就該忘了天涯海閣的?!?p> 葉一夕嘆息道:“我知道,我會忘記的?!?p> 砰——
酒壺碰撞聲響起,兩人繼續(xù)喝酒。
當(dāng)十壺酒全被喝光時,天色已變暗。
劉月娥還沒回來。
蕭月樓的心已沉了下去,抬手止住了葉一夕準(zhǔn)備起身去取酒的動作,道:“我該走了。”
葉一夕失聲道:“這么快?”
蕭月樓道:“非走不可?!?p> 葉一夕神色有些無奈,苦笑道:“我就該知道你是不會呆太久的,畢竟魅姬都離開了,你作為天字一號殺手,自然也不會再逗留的?!?p> 蕭月樓笑道:“你放心,我還是會回來的,別忘了,我還要喝你倆的喜酒。”
葉一夕道:“那可說定了,你下次回來,我就和月娥正式成親,我沒有父母,但你是我的大哥,我和月娥拜天地的時候可要拜拜你!”
蕭月樓點了點頭,然后起身就走,再沒有回頭。
他的目中又蘊(yùn)含了熱淚。
此一別,再見不知是何時。
甚至,連有沒有再見的機(jī)會都很難說。
天涯召集令一出,天涯海閣內(nèi)所有的殺手都在找他。
蕭月樓不認(rèn)為自己有能力應(yīng)付。
葉一夕站起來,追出門外,卻見蕭月樓身形一閃,便已消失在重重屋宇間。
“唉,你們都瞞著我,我知道你們是在為我著想,可我是多么的希望你們能告訴我啊,天下之大,江湖之遼闊,這一別,我根本不知道你們會去向何方……”
葉一夕低語著,仍然仰頭看著那重重屋宇,神色憂郁。
當(dāng)夜色降臨時,葉一夕還站著。
“一夕,你怎么不進(jìn)屋?夜里涼,還穿這么單薄,可別生病了?!?p> 忽然,一道聲音從葉一夕的背后響起。
葉一夕回過頭,看著嗔怒的劉月娥,無聲地笑了笑。
“笑什么?”
劉月娥走上前,挽住葉一夕的臂膀,一起走近酒館。
“大哥在下午回來了。”
“什么?大哥回來了?你這呆子,這么大的事竟然不去曹府叫我回來——哦,原來你是想背著我和大哥喝酒,唉,你這人啊,我是那么小氣的女人嗎?有大哥在,我還能不讓你喝酒么?對了,大哥在哪兒?”
“他走了。”
“走了?”
劉月娥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度。
葉一夕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但你放心,他說了還會再回來的,到了那時,我倆便正式成親!”
“成親?”
劉月娥的臉上忽然布滿了紅暈,跑進(jìn)了廚房。
“你這呆子喝酒一向不愛吃菜,你現(xiàn)在一定很餓,我下面給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