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胡壚說出的這句話,李尋歡、唐伯虎連帶阿飛都吃了一驚,齊齊轉(zhuǎn)目望向那老者,都沒有想到這又老又干似乎風(fēng)吹便倒的糟老頭,竟然便是名列“兵器譜”第四,此番更有資格爭奪榜首的“天機老人”。
老者的孫女則是瞪圓了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胡壚,卻是沒想到這道人如何能猜到自己祖父的身份。
只有老者與王守仁神色平靜,并沒有感到絲毫驚訝。
武功到了先天之境,便可稱為一代宗師,自然而然便能英華內(nèi)斂返璞歸真,修為不到之人甚至難以從皮相看出其身負武功,更不要說揣度其武功深淺。
唯有先天高手相遇,彼此之間才會因各自的先天真氣而生出微妙感應(yīng),因此不只是胡壚,王守仁同樣發(fā)現(xiàn)老者的武道宗師身份。
再加上方才這爺孫倆說書到最后時那幾句話其實已微露端倪,以王守仁的才智,也有了七八成把握確定老者的身份,只是沒有宣之于口罷了。
同樣,老者也早注意到胡壚和王守仁,所以才會如此爽快地接受了李尋歡的邀約。
眾人雖各有心思,卻都知道此處并非講話之所,當(dāng)即依次進了包間,在一張圓桌周圍各自落座,阿飛和那女孩兒則分別侍立在胡壚和老者的身后。
大家各自通報了姓名,老者自稱名為“孫蒼首”,女孩兒則名為“孫小紅”。
胡壚等人一聽便知老者用的是化名。
等過個十年八年,他的花白頭發(fā)全白,估計便該易名為“孫白發(fā)”。
倒是女孩兒的名字或許不假,畢竟老人在口中一直喚她作“紅兒”。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看破不說破乃是應(yīng)有之義,都權(quán)將“孫蒼首”當(dāng)作老人本名。
在眾人寒暄之際,幾個伙計捧著托盤魚貫而入,將各色冷熱葷素的菜肴錯落有致地排布在桌子上,又將本店貯藏的幾壇最上等陳釀佳肴放在一旁。
李尋歡隨手打賞之后,吩咐了沒有召喚不必進來伺候,便將他們打發(fā)了出去。
因為胡壚已經(jīng)揭破自己的身份,老者把不再刻意隱藏,略顯佝僂的脊背倏地挺直,端坐在椅子上的身軀登時顯露出淵渟岳峙的巍然氣度,一雙清澈如水、明亮如電的眸子平視胡壚與王守仁,似有些贊嘆又似有些感慨地道:
“老朽孤陋寡聞,竟不知江湖上何時出了兩位如此年輕的先天宗師。方才若非擔(dān)心太過冒昧,老朽在羅列有資格爭奪‘兵器譜’榜首之人時,實在該將兩位與那‘銀戟溫侯’呂鳳先相提并論的?!?p> 王守仁并未與江湖中人打過交道,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口,只能拱手謙遜了一句:“老先生過譽,晚生慚愧?!?p> 胡壚則笑道:“老先生這次卻看走了眼,貧道只是面相年輕,實則早過不惑之年,這位王公子才是與那‘銀戟溫侯’一般的后起之秀?!?p> 他雖然心態(tài)年輕,卻也沒興趣裝萌扮嫩,只是不想驚世駭俗,才將真實年齡打個折扣,委屈自己做個中年大叔。
眾人都大為驚訝,老者則贊嘆道:“道長能駐顏有術(shù),可見不僅修為已臻化境,所修功法也必另有獨到之處?!?p> 隨后他又轉(zhuǎn)向唐寅與李尋歡道:“兩位小友已得‘霸王槍’唐兄與‘霜月刀’冷仙子真?zhèn)鳎旧硇逓榫嘞忍熘骋嗖贿^一步之遙。若能在一年內(nèi)跨出這一步,當(dāng)能與天下英雄爭一長短?!?p> 唐寅似是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自從家父為一個勞什子‘兵器譜’排名而生生將自己氣死后,家母便立下家規(guī),嚴(yán)令在下不得涉足江湖,亦不得在人前顯露武功。因此這等打打殺殺之事,諸位盡管自便,可以完全不理會在下的?!?p> 李尋歡倒是躍躍欲試:“不瞞前輩,晚輩卻當(dāng)真有一點湊這熱鬧的心思。早幾年家母因見晚輩頗為向往江湖之事,曾說只要晚輩修為突破先天之境,便可向外界表明自己‘霜月刀’傳人身份?!?p> 兩人雖反應(yīng)截然不同,卻都沒有太過奇怪老者會知道自己身份。
這位“天機老人”在說書時能將江湖秘辛娓娓道來,身后必然有極靈敏卻不為人知的信息渠道。
胡壚在一年前便晉入先天之境,雖自覺修為大進,卻不知與此方世界的成名高手相比如何,今日既遇到終將榮登“兵器譜”榜首的“天機老人”,便生出試探之意。
借著舉杯向老人敬酒之機,他突兀地問道:“老先生的‘天機棒’緣何不在身邊?”
老者目光微動,緩緩飲盡杯中之酒,從容笑道:“棒仍在?!?p> 胡壚又問:“在何處?”
老者手中的旱煙桿指了指左胸,答道:“在心,亦在手。”
胡壚看著那支再尋常不過的旱煙桿:“這便是‘天機棒’?”
老者道:“因棒在心,故萬物皆可為棒?!?p> 聽得這幾句玄之又玄的對話,王守仁的面上現(xiàn)出欽佩之色。
李尋歡和唐寅則是若有所悟。
其中唐寅更在心中感慨,若是父親當(dāng)年能體悟到這一層道理,即使槍頭折斷也一樣能捅死奪命書生。
至于阿飛和孫小紅都還似懂非懂,感悟有限。
胡壚記得在原著之中,上官金虹要在二次排定“兵器譜”后的幾年,才能達到“手中無環(huán),心中有環(huán)”的境界。
由此可見,“天機老人”的修為確實已領(lǐng)先諸人一步,榜首之位,實至名歸。
不過武學(xué)境界不等于戰(zhàn)力,胡壚雖然尚未完全參透這一重道理,卻不覺得自己一定弱于對方。
舉手輕輕一招,老者放在桌上用以點煙的紙煤自動飛來。
他用右手的拇指與食指捏住紙煤,其余三根手指舒展開半屈半伸,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在紙煤末端輕輕一捻,憑一絲純陽真氣將其引燃,而后將紙煤遞向老者,口中道:“老先生,請!”
老者深深看他一眼,道一聲“有勞”,隨即將白玉煙嘴銜在口中,欠身將裝好煙絲的黃銅煙鍋湊到紙煤前端一點飄搖明滅的火苗上。
在火焰開始灼燒煙絲的瞬間,胡壚舒展的三根手指生出極小幅度的抖顫,指尖隱隱罩定距離不過二尺的老者面門上的幾處穴位。
老者似是為了讓煙絲燃燒更加充分,緩緩轉(zhuǎn)動煙桿調(diào)整角度,實則每一次轉(zhuǎn)動卻都對應(yīng)著胡壚手指的抖顫,宛如鐵鎖橫江隔絕交通,阻斷了對方指尖可能發(fā)出的所有攻勢。
只是幾個呼吸的時間,雙方以在這方寸之間演化無窮變化,其驚心動魄之處,比之刀光劍影、拳腳往來不知勝過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