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火車在軌道上搖晃,恭平挑中的是一個靠窗的座位,眺望著煙雨與殘陽纏綿,也顧不上車廂里熙熙攘攘。一群孩童推搡著,在恭平身邊打鬧,碰倒了他放在桌上的可樂。
向四處漫溢的液體載著零星的氣泡,映出孩子們無助的臉。
“沒事,你們以后小心點!”恭平叫來了乘務(wù),又回頭看著他們遠去,幾個孩子估計很快就會把這事給忘掉,又像以前一樣三五成群地嬉戲吧。那幾個孩子,大的也就十一二歲的樣子,恭平看了不經(jīng)唏噓:“好快呀,已經(jīng)十四年了吧。那個時候的我們也是……”這么想著,又將目光送去遠方,即將到達的故鄉(xiāng)?!八?,還在嗎?”
下了火車,還有一段距離。恭平提著兩個行李箱,背上還背了一個雙肩包,走在泥濘的鄉(xiāng)間小道上,身旁傳來幾句議論。僅有十四年,故鄉(xiāng)就像換了人間,原來那個風光的“先進村”如今跟不上時代與科技的發(fā)展,還得靠人的勞動力養(yǎng)活一家人。也是因此,像恭平這樣從大城市里回來的孩子,自然惹得旁人的羨煞。
拖著疲乏的步子,恭平估摸著也走了半個小時了,卻還沒到外婆家,不經(jīng)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不對,絕對沒錯,雖然很多事物變了模樣,但這條印在心里的路,永遠不會磨平。但越往前走,恭平就發(fā)現(xiàn)人越少,直到發(fā)現(xiàn)熟悉的公交站牌,他才舒了一口氣。
經(jīng)過這個站牌時,也不知是不是累了,恭平稍稍駐足了一會兒。這里是他寄托思念的故地。他怎么也忘不了,每次春節(jié)前,那時還沒有火車,父母總是從這里下來,提著行李與兩人攢了好久的錢才買到的給兒子的新年禮物,有時是幾本書,又或是城里新奇的小玩意。而年假后,又是匆匆,匆匆踏上歸去的公交車,匆匆奔赴工廠,匆匆得連一點過分的思念都無法留下。
這里的孩子似乎都是這樣,所以親情之外的友情便顯得尤為珍貴。但如今這兒也不勝生存的壓力,向科技妥協(xié),這個公交站,也已沒有人再為親人等候了。
他清晰的記得,自己以前從家里小跑到這兒只要五分鐘,在薄薄的雪地上不時眺望,想著自己的父母會不會哪天突然從一輛陌生的車上下來,再也不離開。
當恭平推開外婆家的門,卻找不到一個人的影子,茶幾上是還沒動過的茶水,下面壓著一張字條:恭平,現(xiàn)在我們有事出去一趟,你如果到了就先坐會兒。
字寫的有些潦草,但他一眼就看出這絕對是表姐的字,她也好歹讀過幾年書,但后來就被叫回來干農(nóng)活。表姐其實是聰明的,而且一直很照顧恭平,可是小鄉(xiāng)村也有小鄉(xiāng)村的無奈吧,他記得當時姐是這么告訴他的,也是姐告訴他要離開這里,要到外面去生活。
看著還有些時間,恭平放下行李,只身前往古廟。一個隱匿于深山中的廟宇,如今已落滿灰塵,面色不改的佛像微微頷首,掩不住平靜地笑。恭平佇立在廟前,周圍是光束掠過繁枝篩下一地金黃,隨微風搖擺不定。想當年,這里還是一大旅游景點,來往的人絡(luò)繹不絕,小攤小販也是抓住了商機,但玲瑯滿目的商品卻似擾亂了這兒的清凈,隨時間的碾壓,消逝不見。
恭平微微低下了頭,虔誠地祈禱,就像以前那樣把所有煩心事都倒出來,留給安靜慢慢消化。這里,是第一次與她相遇的地方。
“來,給你的!”恭平的小臟手上握住一根冰棍,是那個時代最便宜的,用橘子汽水凍成的。夏天的悶熱鼓動著空氣的躁動讓男孩的手不禁顫抖,而女孩才漸漸舒展開僵硬的笑臉,澄澈的雙眸似吸納了整片銀河。
女孩白嫩的手接過冰棍,含在嘴里,而男孩也不好意思的笑笑,林蔭間,落下一地青澀。
恭平看著女孩的側(cè)臉,回想起剛才的一幕。
“那個個頭高大的男孩,是女孩的哥哥吧?!惫竭@么想著。
剛剛興奮地爬上山間小路的臺階,恭平便和伙伴們走散了。一個人游走在鬧市,不一會兒就看到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小攤前,腳邊是一個掉在地上的甜筒。而一旁的男生一邊不語,又一遍旁邊看去,不安的晃動身體。
她倒是平靜的出奇,目光一直投向前方,嘴邊勾起的那一抹笑也不曾變化,若再注目就些,她還真似那佛像了。粉色的衣擺蕩漾起男孩心中的漣漪,一圈一圈,不?!?p> “恭平!你跑到哪里去了?”仁治從后面抓住他的衣領(lǐng),不由分說地拖著他向前走。慌亂間,女孩的父母也回來了,手上是一個新的甜筒,但那只手卻伸向了哥哥,留她一個人與世無爭似的看著?!澳愕葧?!”恭平一把掙脫開,掏掏口袋,還有兩塊錢,雖然只能買一個最便宜的冰棍,但那已是恭平的全部心意了。
秋葉簌簌飄落,恭平隨伙伴們歡快的身影遠去,不時回首,看著女孩甜甜的側(cè)臉。
回過神時,已過了許久,他再一次環(huán)顧四周,只留下一片落寞,他搖了搖頭,想抑制住往事襲來,便不留余地地轉(zhuǎn)過身回到家中。
仁治的家就在恭平家隔壁,他的父親是一家面粉廠的廠長,他是恭平從小玩到大的死黨,也不能說是知心,只是那時最可靠,最愿意袒露心聲的人。外面一下就變天了,但恭平還是忍不住走出大門,在仁治家前晃悠,踮起腳探頭朝里看,希望瞧見他的身影。
屋里亮著燈,但窗簾緊閉,不時傳來聲響。
“也許是有客人吧……”恭平這么安慰自己,說著,便扭頭準備離開。
霎時,一雙冰涼的手從兩面“夾擊”了恭平,嚇得他緊閉上了雙眼,“誒,真是長大了!”待他再哆嗦地張開眼,表姐已經(jīng)笑嘻嘻地捏住了恭平的臉。“外面都變天了,還穿這么少跑出來!這可不乖呦,小平!”
“沒有了,我就想看看仁治那家伙在不在,我們也有好久沒見面了,但好像他家……”恭平踉蹌地退了幾步,還沒解釋完,就被表姐拉回房間。表姐一向為人正直,有話直說,有著獨特的鄉(xiāng)土氣息。
“姐,茶溢出來了!”剛進屋,他便被表姐按在座位上,“你坐著,我給你拿個毯子,這茶也該換了。說完她把紙條丟進垃圾桶,又匆忙地趕去拿茶壺。一泉龍井是他們家最高的奢侈。但當茶水漸漸溢出,恭平才察覺表姐額頭的冷汗。
茶幾上裝不下這慌亂,肆意的水漬里,恭平不解地望向表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表姐慌亂成這樣,但是他也不再想再多過問。
“外婆她們呢?”
“還在講吧,老人家,總覺的自己講的越多越好,其實只是給警察那邊添麻煩吧。一下說大前天晚上,一下又說四天前早上……估計人家都嫌煩了……”表姐放棄了掙扎,手將頭發(fā)從下往上捋起,面色憔悴地丟下一句:
“小平,不用再去看了,仁治已經(jīng)死了!”
說完,她癱倒在桌上,閉上眼,念念有詞道:“現(xiàn)在在里面的應(yīng)該是鑒識科的警察吧,你再早幾天來,門口還有警戒線呢。”待她翻了個身,瞟了一眼恭平,又用手指卷著頭發(fā),繼續(xù)說:“前幾天剛剛問完仁治的家人,今天就到我們了,我還特地讓外婆她們早點去,不想把你卷進來。”
恭平聽完后,才發(fā)覺自己已經(jīng)癱坐在地上,不是嚇傻時那種腿軟,而是帶有一絲逃避和無法顧及的滋味。
外婆和叔叔嬸嬸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九點,一路上只有外婆還在念叨,強調(diào)自己提供的證據(jù)無誤,而其他兩人只得默默地聽著,無法對這位連警察也奈何不了的長者說教。
客廳一片狼藉,打翻的茶水,凌亂的桌椅,三人已經(jīng)心知肚明。
夜深了,恭平房間的燈卻還亮著,不論怎么提醒自己,十四年前的往事還是止不住地涌來,潰散了恭平內(nèi)心的防線,滿浸了傷口的每一個角落。
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
“他死在了他家嗎?”恭平回憶起與表姐的對話,不禁一身冷戰(zhàn)。
“不是,他是在廟里發(fā)現(xiàn)的,就是你們以前經(jīng)常捉迷藏的那個地方?!?p> “那不就是……”一陣眩暈蔓延開來,恭平甩了甩頭,繼續(xù)問道:“他怎么死的?”
表姐把頭埋到雙臂間,小聲地說嗎“很慘吶,是被勒死的,但聽說身上還有鈍器敲打的傷痕,后腦勺和手臂上都是血。我是沒能趕過去,但你嬸嬸是當場嚇暈了?!边@話略帶一絲嘲諷。
“今天是他的生日吧,你才這么急得趕回來,攔都攔不住。”表姐不說話了,但恭平知道她表面上在苦笑,其實心里也很難過吧。
仁治和恭平從小要好,表姐幸梓也是把他當親弟弟看,在恭平離開故鄉(xiāng)的十年里,仁治給了她更多心靈上的撫慰。如今要被警察和身邊的人一次次重復(fù)現(xiàn)實,難免不會是個折磨。
“那為什么……案發(fā)現(xiàn)場反而沒有被圍起來?”恭平狠心追問道。
“太干凈了……現(xiàn)場盡然連一點證據(jù)都沒留下,連死者身上的血跡也像是精心布置過的,警察是這么說的。他們果斷認為這是拋尸現(xiàn)場,但又不明白為何現(xiàn)場如此干凈,更不知道案發(fā)現(xiàn)場在哪?就只能按他們的老規(guī)矩辦事,調(diào)查不在場證明,人際關(guān)系什么的……”
“簡直和十四年前一樣,毫無長進!”說著,她便猛地站起,回自己房間去了。
會是她嗎?她又回來了?
深夜,警視廳的辦公室還燈火通明,良浩毛躁地摸著頭,想從紊亂的線索中找到那根紅線。
“你也別太拼了?!睆d長手端一杯咖啡,緩緩向他走來?!霸捳f回來,你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在休假嗎?怎么突然想到接這個案子了?”
“額……沒辦法,看到這個名字我就不得不管?!绷己苹剡^頭來,接過另一杯咖啡,醇香肆意蔓延開來,充斥這寧靜而紛亂的夜。“這個名字我絕對不會忘記?!彼钢l幕上恭平的字樣。
“恭平,哦!我想起來了,那不是……”
“嗯,就是十四年前,父親在離開前還念念不忘的案子。”
“我記得他當時是這件案子的負責人吧,但是那件案子不是最后以自殺未遂結(jié)案的嗎?當時好像是一個小學生吧,這個叫恭平的孩子是怎么扯上關(guān)系的?”
“他當時是死者家屬的男朋友,也不過就是小孩子玩玩,不過……當時因為某些原因吧,懷疑到了那女孩身上,好像是……”
“家暴!這我記得!”廳長顯得有些得意
“對,而那時,恭平給了她完美的不在場證明!”良浩轉(zhuǎn)過頭,凝望著屏幕,內(nèi)心深處掀起一陣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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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進?!逼岷诘姆块g霎時填滿了慘白的光線,川井警官帶著仁治的母親走進審訊室,新來實習的手下則在外面透過玻璃觀察這位尸體的第一發(fā)現(xiàn)人。川井沒有把門關(guān)上,是為了照顧這位母親的心情。
本來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應(yīng)該最先被審問,盡早回去的,但是……一想到這兒,川井不經(jīng)有些煩悶,前天下午不愉快的回憶又如潮涌般溢上來:
“什么?接受詢問?你是在懷疑我們嗎?他可是我的親兒子!”湘惠子臉上的皺紋都擠到了一處,向前大踏了幾步,沖川井吼道。
“請您不要誤會,我們只是為了了解更多的情況,而且一般情況下,您作為第一發(fā)現(xiàn)人,是一定會牽扯進事件的,所以還請您配合!”
但她卻一扭頭,不屑地答道:“那不就是在懷疑我,我現(xiàn)在是要你們,這些警察執(zhí)行任務(wù),找到兇手,而不是懷疑我們幾個,仁治,他可是我親兒子!”
“是不是親生的還不一定呢?”
不知道是哪個實習的警官看不下去了,嘟囔了一句。
這下她卻惡狠狠地瞪過去,過了一會突然淌下淚來,一時間昏了過去。一片慌亂中的警視廳就像菜市場,隨救護車的笛聲遠去才靜下來。
川井翻開筆記本的下一頁,故意瞟了她一眼,又低下頭,深吸一口氣,問到:“那請問最近和仁治接觸的人中,有人和他發(fā)生矛盾嗎?”
“這……應(yīng)該沒有,他最近都沒有怎么出門?!毕婊葑友鲋^回憶道。
川井松了一口氣,合上筆記本,結(jié)束了聞訊,顯然沒有什么大收獲。
“哦,對了!”她又在跨出門前的瞬間脫口而出,“我記得她前幾天有去見一個以前的同學?”
“叫什么名字?”川井瞬間來了興趣。
“不知道,多半是以前小學的同學吧,感覺很久沒見了,而且知道我們家的電話號碼?!?p> 雖然不知道這和案件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但川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既然是小學同學,就也是他的同學吧,堂吉恭平?!?p> “是,但估計和他沒有關(guān)系吧,畢竟那孩子在小學畢業(yè)后就到他爸媽所在的大城市上學去了,就算認識,應(yīng)該也不會有聯(lián)系吧……”
吱——總部的門被打開了,川井拖著一身疲憊,攤在辦公桌前,將西服扔到靠背上,就將頭埋在雙臂間。
“回來了!真是辛苦你了!”局長還捧著咖啡,放輕腳步走來。
川井搖了三下頭,又側(cè)過頭,又出一只耳朵。這是川井問時間的獨特方式。
“還有四個小時,其實你還可以回去睡的,不用每次加班都到天亮嘛!你也是個父親呀!”局長說完,自己又打了個哈欠。“看來又對這種咖啡免疫了,呵呵……”
“沒想到局長也要撐不住了?”良浩轉(zhuǎn)過頭開玩笑道?!皩α?,我申請單獨搜查令,可以吧!”
局長笑笑點頭不語,但川井卻突然跳起,叫到:“我和你一起去!”說完就又說回家準備,便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你不會是為了讓他回家故意說的吧?”局長瞇起眼,嘴角淺淺上揚。
“怎么可能……”良浩望向即將破曉的天邊,“我只是很需要幫助罷了!”
徹夜無眠。
恭平側(cè)過身子拿手機,一看卻已經(jīng)凌晨三點了,這一晚,不論怎么對自己強調(diào),自己的心跳還是不能平緩下來?!皩α耍裉旌孟襁€約好了同學聚會?!惫綋蠐夏X袋,下了床,披上外套就走到門外去了。零星的微光泛在深藍的夜空,扭頭一看,仁治家前的桑樹已經(jīng)枯得只剩枝丫了,斑駁的樹枝費力撐著幾片枯黃的葉。雖然隆冬就快要過去,它卻沒有一點要重生的跡象呢。
“你們小心點!”那是恭平和仁治他們幾個最常聽到的話,仁治的媽媽和恭平的家長不同,是個家庭主婦,本身沒有什么文化,身子也弱,但卻有一身強硬的性格。作為母親也是不分晝夜,只怕仁治摔著凍著。丈夫在當時白手起家,趕出來自己的一番事業(yè),這和她的強硬性格是密不可分的。
而如今,那家面粉廠是這個村子最后撐下去的企業(yè),以前恭平和仁治還時常跑到辦公樓里撒野,其中有一個房間里有乒乓球桌,一人一拍,中間再留一人從左邊轉(zhuǎn)到右邊,又從右邊扭向左邊,黃色的小球隨兩人的碎步來回。一個下午就這樣,很快,很快…
小時候的時光真的就藏匿在這些風景了,或是一起采過的花,一起爬過的樹,在午后偷偷溜出來,幾個野孩子似的一頓瘋。每到這個時候,幾個男生就會跌跌撞撞地來到這棵樹下,瞇起眼,看著茂密的葉片間透下金子般的碎。
“來吧,看誰先爬上樹頂!”最先發(fā)起的自然是仁治,也不知過了多少次,孩子們都輕車熟路了,昌野、恭平、仁治、米幸,基本上就是這個順序,昌野從小一直堅持鍛煉,比一般的孩子高出一個頭,也是喜歡在外面跑的緣故,皮膚變得黝黑,用恭平的話來說就是他爬上樹,什么時候到的都不知道。
而米幸家中還有個妹妹,從小作為哥哥的他也養(yǎng)成了好脾氣,總是溫和待人。一開始轉(zhuǎn)到班上時,幾乎可謂一言不發(fā),在和恭平他們熟識后也漸漸敞開了心扉,但后來卻再也沒有見過面。恭平這么想著。
轉(zhuǎn)眼間,真是換了人間。
這么惦記著,當初每次回家是都是滿身大汗,但迎接自己的總是四面淡然的墻壁,空蕩蕩的屋里靜得好似可以聽到回聲,表姐,外婆出去趕集了,舅舅舅媽還沒下班,每到這時,恭平就會盤坐在庭院前,放眼無垠的田野,待擠滿眼眶的余暉滿滿浸入遠方的山間,一陣清風徐來,汗都被風拂去,只覺神清氣爽。
“下次一定超過你!”好像仁治每次都對他這么說。一想到這,恭平不禁笑了笑,強忍著淚水,硬是把“那時候的我們,是最好的模樣呀!”咽了下去。
“加油!”不知怎的,這句話一下就呼之欲出了,一個瘦小的身影,在樹下鼓掌喝彩,是她嗎?
霎時,月光好似堵住了時間,乳白色的光線淺淺地蔓延開來,她的臉龐也漸漸清晰了。和小時候沒什么變化,身著一襲白色連衣裙,就這樣靜靜地在屋后看著恭平。
他是真的嚇傻了,待他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留下淺淺的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恭平這才邁開步子,越往前跑就越吃力,山路崎嶇泥濘,再加上白天的打擊已經(jīng)消化了大量的體力,這才跑幾步,他就感到體力不支。雖然白色的身影在夜色里不能再顯眼,但她卻總像一團云霧般捉摸不定。只見她漸漸,漸漸地遠了,恭平趕緊大邁一步,卻一腳踩進落葉堆,從山上摔了下去。
等到恭平再睜開眼,已是白天,周圍是凌亂的枯葉和樹枝,這個坡還算緩,以至于恭平?jīng)]有一下栽倒山腳。
“趕緊離開,離開這個不屬于你的地方,不要再闖進我們這個受詛咒的領(lǐng)域了!”
這貌似是她留下的最后話,至于臉上被樹枝劃傷的地方被貼上了創(chuàng)可貼,多半也是她做的吧。
恭平費力地起身,平躺了一晚以至于他全身酸痛,用一只手撐住疲憊的身體,發(fā)現(xiàn)全身幾乎沒有大礙?;氐郊?,其他人還都沒起來,客廳還是這樣狼藉一片。恭平匆匆披上外套,一看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九點了,便趕忙跑去赴會。
小跑到昌野家門前才發(fā)現(xiàn)這里大變了樣?!皯?yīng)該……是這里吧!我沒記錯呀!”恭平有些懷疑,如今的昌野家有兩層,墻壁也是刷的雪白。
“恭平!”從左邊的馬路上傳來熟悉的呼喚,一個牛高馬大的男子朝他走過來,這家伙比以前更壯了,一問才知道,他現(xiàn)在自己創(chuàng)業(yè),做了健身房的老板。但不論怎么看,他身上還是有過去的影子!
“其他人呢?”恭平強顏歡笑,估計大家還以為自己還被蒙在鼓里。
昌野領(lǐng)恭平進屋,眾人早已準備好,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絲緊張的冷清。
“最近怎么樣?一個人生活還習慣嗎?”最先開口的是米幸。這種時候也只有他能做到處變不驚了吧。
“嗯,還需要適應(yīng)呢,大城市就是沒有你們這些朋友關(guān)照呀!”
“對對,就是,所以我才死活不肯到外邊去!”昌野打開了話匣子,“你想啊,那么遠,有個萬一,什么都得自己解決,還把親人朋友留在家里,誰會放心呀!”
“恭平這不一樣,人家父母不也在外面打工嗎,對了最近他們身體還好吧……”
昌野有個好習慣,一旦自己開始口若懸河,就再也沒有人能打斷他了。
“哎呀,當時我爸媽還勸了我好久,我記得我當時還義正嚴辭地拒絕了,后來呀,我媽又找到了湘惠子阿姨,讓仁治和我一起……”
霎時,一片寂靜。
“對了,恭平,你這次回來……”米幸還想補救,卻被打斷了。
恭平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恭,說:“不必再花心思了,我都知道了,謝謝大家能這么照顧我,我會自己緩緩的。”
眾人也不再多說了,長舒了一口氣,還是米幸開口:“下周三,仁治葬禮,你會來吧。”
“當然,我一時半會兒也回不去了?!惫降难廴缫惶端浪睦锊粩嗷叵胫蛲淼氖?。
一場冷淡的飯局就在無言中散了,走出門,天氣是真的變得寂寥了,只有幾朵似隨意涂鴉的云懸掛在頭頂,仿佛一陣風吹來,就會傾下瓢潑的雨。
恭平和米幸走在羊腸小道中,恭平扭過頭,看著米幸同樣傷感的面孔,說:“陪我回趟學校吧!”
母校還沒怎么變,這是這幾天恭平唯一舒心地笑。銹蝕的鐵門,以前看來是那么的高聳,如今也不過是到肩膀,兩旁的樟樹綿延至教學樓前,這種常青樹一年四季都染上墨綠,再往操場走,就會到那棵年邁的銀杏樹下,沙沙聲里,埋不住那時的青澀。
金秋真的是戀愛的季節(jié)。那時的他會每天等候,會故意違紀留下來打掃衛(wèi)生,女孩會在教室留到很晚,幾乎是到六點,當然她說是因為在那之后,哥哥才回來。于是乎,他就在女孩走后,裝作不經(jīng)意間,小跑步趕上她,他自然不敢多停留,只是每次在走到這銀杏樹下時,小跳步地轉(zhuǎn)過身,略帶羞澀地打起招呼,之后便又立馬加快步子跑遠了。
不是別的,只是每一次,夕陽總是不偏不倚地落在女孩臉上,暖暖的,配上她莞爾一笑,似乎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顏色,每次面紅耳赤地回頭留戀那笑顏便是恭平一天幸福的終點。
恭平撫摸著粗糙的樹皮,銀杏葉已經(jīng)掉光了,但那一地的金黃卻在他心底揮之不去。
“詛咒嗎……”恭平又想起了昨晚的話。
“詛咒?”米幸一向聽力很好,“這么說起來當時不知道從哪傳來的,學校十二點的詛咒?!?p> 恭平心頭一緊,對,就是這個流言之后,便出現(xiàn)了真正烙在心底的詛咒。十四年前籠罩的黑暗又彌漫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