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怪物
眾人散去,各行其事。過了一刻,那位少主,也就是假冒的落花生,換了一身短打勁裝,不走正門,從右側(cè)的偏門,直奔西方。
本以為要挨到后半夜再出手的三斤,見對方離宮而去,便也是腳尖點地,朝西翩行。
此人年紀不大,輕功腳力卻也不錯,不到一刻,便奔出二十來里。夜色深沉,群山暝朦,他忽然在一顆巨大的風香樹下止住身形,左顧右盼一番,方才一躍,隱沒在其茂盛的樹冠里……
三斤緊隨其后,來到樹下,發(fā)現(xiàn)此樹之大生平未見,單從外而視,只覺其枝葉濃密,月華難侵。他身體一縱也來到樹冠中,說來更奇,進入樹冠,方發(fā)現(xiàn)內(nèi)部盤根錯節(jié),暗生甬道,只是不知這深邃幽暗的甬道究竟通向何處。
三斤不及細想,彎腰沒入甬道。
甬道越行越暗,越行越窄,三斤只得越走越緩,越來越小心。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走出多遠,他忽然發(fā)現(xiàn)雙手有些麻痹,四肢也漸露疲態(tài)。一個極壞的念頭閃入腦中:
“糟糕!中計了!”
就在此刻,他腳下一空,整個身體向下陷去,他趕忙伸手抓向兩側(cè),可誰知,平日里殺力無限雙手,此刻已不聽使喚,如木雕石刻般在空中一滯,便再無動作……
于是,三斤如涉陷的雞豚狗彘,無奈何的墜入一處暗窖。緊接著,“咣當”一聲巨響,一張巨大的鋼鐵籠網(wǎng)從天蓋下,同時,“卡啦啦……”十幾條鐵鏈來回穿梭的動靜不絕于耳!
直至此刻,三斤已徹底身陷囹圇!
之后,周圍光明大盛,十來柄火把被同時點亮。
光明如焰,一道身影立在其間,悠然道:
“果然是你,若不然鄭愁虞的‘斬鬼’是不會那么輕易被折斷的。哪怕是對方擁有堪比‘得道’的寶刃利器,若非五境頂峰之人全力一擊,易難摧之。據(jù)我所知,天下刺客,五境頂峰者,不過五人而已,其中兩人在北國,三人在南國,南國三人中,一是夔閣的閣主云山雨,平日只在京城活動;二是姑蘇的盧華生,又名‘落花生’,現(xiàn)在正在滁州;最后一個,也是最強的一個,那便是你,三斤!雖然很多人說你死了,但我知道,那都是謠傳!”聽聲音正是方才那位少主的。
三斤行了半天夜路,忽然強光耀眼,一時雙目無法全睜。只能瞇著眼道:
“小小年紀,心機深重,不是好事!”
原來自己盯上別人之時,對方也已盯上自己。怨不得旁人,只怪自己還是太大意。不過,對方究竟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呢?三斤有些疑惑。
“呵呵,這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三件事:一,這世間不是只有修為達到五境的人,才能做到方圓百丈‘洞聽天地’,有人天生便可做到;二,我這次不會殺你,但望你好自為之,莫要執(zhí)迷不悟,管自己不該管的事;三,江湖已經(jīng)變了,不再是單靠武藝、兵器去爭是非長短的時代了。你既然‘已死’了,那邊徹底消失吧。莫要再讓江湖知道你的存在?!?p> 死,有很多種,但唯獨一種,三斤不可接受。那便是:“別人讓他死!”
而眼前這位年輕人,正是提出了此種三斤絕不會接收的“死法”。
三斤笑了笑,回道:
“我之前也認識一個小孩,他也擁有你說的那種能力。不過,他的城府不深,為人也算善良。不知你認識他否?”三斤所言非虛,那人正是故人之子,從小便生有“靈耳”,可諦聽五十丈內(nèi)任何的人聲物語。
“哦?還有人也有這樣的能力,那我倒真想見他一見,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如今又在哪里?雖然我們現(xiàn)在不認識,但將來就認識了!你說呢?”那少年蹲了下來,俯視著三斤問道。
“你打算將他抓來,訓(xùn)練成和你一樣的怪物么?”三斤此刻終于適應(yīng)了這種光線,一雙不怒自威的神目,緊盯著那位桀驁不馴的少年。
從不動聲色的“悄然發(fā)現(xiàn)”到欲擒故縱的“誘敵深入”再到手段高超的“散毒入草”,最終計劃周密的“設(shè)陷捕獲”,皆是環(huán)環(huán)相構(gòu),步步為營,弱冠少年,手段近妖!
“事到如今,還要逞舌。不愧是曾經(jīng)夔閣的魁首。不過,從此以后,一切都成虛空,你將被人徹底遺忘?!?p> 難得那少年居然也不慍怒,與方才教訓(xùn)下屬時,判若兩人,這倒讓三斤有些意外。于是三斤轉(zhuǎn)問道:
“你和落花生是什么關(guān)系,你為何有著與他一樣的面孔?”
那少年笑了笑,站起身子,拍了拍手。屆時,一只火把被遞了過來。少年舉起火把,隨手一擲,丟進了那窖窟,落在了三斤不遠處。
火焰不滅,只是跳了幾跳,三斤俯身將其拾起,光華一盛,窖窟內(nèi)景頓時展露。窖窟成四方形,長寬深各三丈有余,像個巨大的盒子。墻體為山石所砌,經(jīng)年累月,苔衣密布,慌草雜生。
豁然轉(zhuǎn)身,一個黑洞出現(xiàn)在身后的墻體,四根胳膊粗細的鐵鏈黑黃相間,從那面墻體的四角伸入黑洞。洞前鐵鏈拖曳,留下道道深淺不一的溝壑。
“答案就由你自己去探尋吧!”少年單手后負,側(cè)身望了眼三斤,嘴角一斜,輕慢道。
說著,十來個火把向后涌動,如大潮退卻,追隨著少年,漸行漸遠……
三斤眉頭微蹙,舉著火把開始重新審視四周的環(huán)境。待其又細細的繞著墻根轉(zhuǎn)了兩轉(zhuǎn)后。最終將目光鎖定在那口深深的黑洞,盯了一陣兒,他忽然抬手打出了兩枚方才拾到的石子。鐵鏈蠕動,又聞“叮?!眱身?,由此可見洞內(nèi)還有個活人,而且是個高手。
三斤開口問道:
“你是誰?怎會關(guān)在此處?”
那人不答,三斤又問:
“你可認識‘落花生’?”
洞內(nèi)仍無動靜。
三斤無奈,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向另一端,靠近石壁,他抬手將那柄闊背大刀插入一處石罅,而后與黑洞相對而坐。閉目入定,靜侯天明!
天色微明,星月暗淡,萬物借著陽光卷土重來。辰時既到,陽光才堪堪鋪滿窖窟的一半。此時的窖窟被鐵網(wǎng)鋼籠切成了大大小小的成百上千塊,其中半數(shù)明快,半數(shù)晦暗!
三斤就在明亮的一半,沐浴驕陽,而那黑洞便在晦暗的一半,滿是幽然。
借著天光,三斤發(fā)現(xiàn)這窖窟竟是另一番景象。昨天夜里,憑火把探查,只知那石壁上紋路繁雜,苔衣厚重,偶有異色,想是泥土為之。今晨再看,那石壁本是平整異常,之所以崎嶇不平,乃因其上書有幾十上百個大字,每字皆如斗大,每筆皆如肱股,鐵畫銀鉤,矯似游龍!從第一字到最末一字,似已經(jīng)歷數(shù)年,顏色由深入淺,痕跡由淺入深,尤其是最近的寥寥數(shù)字,鸞漂鳳泊已入臻境,近而視之,發(fā)現(xiàn)字里行間藏有點點紅斑,像石胎內(nèi)紋,更像血跡連連。
退而環(huán)視,竟是一首首五言、七言的絕句與律詩。其中有指天罵地、怒怨沖冠的;有感嘆人生,計數(shù)悲喜的;有睹物思人,追憶過往的;有點評武功,賞鑒兵器的。品類豐富,不一而足,內(nèi)容精良,底蘊深厚。
難道是洞中那人所作?
三斤沉默了。當世間,單論殺人行刺、揮刀斬首的功夫恐其已難逢敵手。但若論起行文舞墨,書畫琴音,其只不過垂髫小童。但他偏偏又喜文好字,愛慕音樂。比起舞刀弄槍,更有甚之。所以每遇此間行家,心中總免不了一番景仰。
待三斤繞著那幾面石壁又一番觀瞻品鑒后,終于下定決心,不論是人是鬼,定要與之見上一見。他信步來到洞口,抬起雙手,行了一個抱拳,而后朗聲道:
“昨日大意,被人俘獲,困于此地,不想與前輩同牢,得罪處,還望海涵!”
對方仍是不答。
照著平日,三斤才是那洞里的“怪物”,沉默寡言,不愛招人,若有人問,能不答,便不答??山駮r不同,他被困此地,一時又沒想到合適的脫困之法。若是此間能尋個說話的,倒也不錯。再論他剛見識了石壁上的名詞佳句,即便是他,心中也不免生出好奇之情!所以若能與那人交流上,此番倒也算得上一場奇遇。
見對方仍不答復(fù),像是執(zhí)意不理。他只好作罷,又轉(zhuǎn)身回到原處,閉目斂神!運功排毒。
雖深陷此地,但三斤并無驚懼焦急之情。不是因他身懷寶刀利劍,有恃無恐。乃是因他從小所遇經(jīng)歷無不艱險難越,但結(jié)果無不克服如素。如今局面,當如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