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契

　　“旭烈帝滅掉祁朝的時候，他三十三歲。那一年，他在廣闊的西紫川平原上建造了雄偉的長安城，從此開啟了旭王朝將近六百年的歷史。也是在那一年他遇到了那個讓他一見鐘情的女人和后來為旭朝開疆?dāng)U土的黑麒麟。

　　故事發(fā)生在長岐山脈上，旭烈帝帶著一百騎兵上山狩獵。他看見了傳說中的白澤，就單騎追了上去，騎兵們的馬當(dāng)然不如帝王，于是就被遠(yuǎn)遠(yuǎn)地甩在了后面。

　　旭烈帝沿著白澤逃跑的足跡一直追到了山脈深處，那里有一座竹苑和一個絕美的女人

　　女人正在撫摸受驚的白澤，黑麒麟對著旭烈帝露出尖銳的牙齒。

　　佳人回眸一笑，告訴他不要害怕，黑麒麟不會傷人。

　　但是那一笑，讓旭烈帝再也無法自拔。

　　從此旭朝有了后世傳頌的雍儀皇后和第一任巫司，也有了震懾天下的黑麒麟。

　　但是飼養(yǎng)黑麒麟需要人血，黑晶以及巫司的血契之術(shù)。黑晶易得，可以直接從山中開采，黑麒麟死后一百年它們的骨頭也會變成黑晶。

　　但是人血不行，因為血契之術(shù)可以讓黑麒麟一生只效忠于一個人的命令，或者那個人的血親。但同時也只能吃那一個人的鮮血。

　　皇帝是天下之主，長期以血飼養(yǎng)黑麒麟會極度虛弱。但如此兇狠的野獸不可能交給皇權(quán)之外的人掌控，所以喂食黑麒麟鮮血的人就變成了當(dāng)代皇后，下一任皇帝也只能是皇后的兒子。

　　而為了讓血契之術(shù)可以一直流傳下去，后來的皇帝沒有再讓皇后做巫司，而是讓其他的人傳承巫司，直到我這一代。

　　這就是為什么后代帝王只保留皇后畫像的原因，對于旭朝來說，最偉大的人從來都不是皇帝，而是那個每天被關(guān)在長岐山脈上以血飼獸的皇后，每天都要耗去大量鮮血的皇后從上山之日開始，一般都活不過五年。

　　而關(guān)于白澤的傳說，據(jù)說雍儀皇后飼養(yǎng)的黑麒麟喝的就是白澤的血，也有人說是雍儀皇后飼養(yǎng)完黑麒麟后喝白澤的血來給自己療傷。

　　有人說是因為白澤的血可以起死回生，所以白澤消失的原因是因為旭烈帝想要復(fù)活雍儀皇后而大肆捕殺造成的。

　　也有人說是因為白澤不喜深宮而遠(yuǎn)離了華洲，去了遙遠(yuǎn)的西域，畢竟歷史上旭烈帝曾經(jīng)三次西征但都以失敗告終。

　　還有人說世上根本就沒有白澤，是出生市井的旭烈帝沒見過白鹿而錯把白鹿當(dāng)成了白澤，但不管傳說如何，自從雍儀皇后入宮，白澤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所以，旭王，你明白了嗎？你的母親，林芷，她是可以比肩雍儀皇后的女人，也是女英最偉大的女人。

　　她為你帶來了天下無敵的黑麒麟，希望你帶著它們回到華洲，殺盡搶奪皇權(quán)的賊子，帶著族人們回到故土，讓女英消失，讓旭朝重現(xiàn)。

　　這是你的使命。

　　你的父親因為你母親的離去傷心過度，失去了翻越九原山脈的野心。

　　你現(xiàn)在是女英的王，是女英唯一的希望?！?p>　　............

　　又下雪了。

　　林桓一個人走在沒過膝蓋的雪原上，手里拿著一個酒壺，腦子里回蕩著巫司的話。

　　他身后歪歪扭扭的足跡逐漸被風(fēng)雪掩蓋。

　　林桓覺得自己有點可笑，他不知道他現(xiàn)在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該去哪里。

　　原來長大那么可怕，才剛剛成年，尚未及冠，就已經(jīng)被冠上了旭王的稱號，身上就擔(dān)負(fù)起了所有族人的夢想。

　　最愛他的母親為了那個夢想獻(xiàn)出了生命。

　　他去過了天極峰，看見了那座就如它名字一樣清冷的廣寒宮，也看到了那口用萬年玄冰打造的冰棺。

　　母親就躺在里面，鳳冠霞帔，像一個女王。

　　父親睡在冰棺的旁邊，臉上是幸福的笑容和風(fēng)干的淚痕，像一個孩子。

　　林桓看到這一切的時候他想要哭，可他不能哭，他現(xiàn)在是女英的王，王是不能流淚的，王只能流血。

　　他失魂落魄的走下天極峰，找拓跋忽言要了幾壺烈酒，不顧拓跋忽言的阻攔走向了茫茫雪原。

　　他想要喝醉，但是拓跋忽言的酒跟摻了水一樣難喝，還喝不醉。

　　............

　　林曦得知林桓失蹤的消息的時候，直接扔掉了手中正在繡著的金烏帝袍，奔向馬廄，騎著踏月向著草原而去，身后是大驚失色連忙追趕的騎兵衛(wèi)隊。

　　望風(fēng)坡望風(fēng)坡望風(fēng)坡。

　　林曦在心里不斷重復(fù)著這個名字，他只會去望風(fēng)坡的。

　　可是大雪遮擋了她視的線，群青里上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林曦分辨不出望風(fēng)坡在哪，她急得大哭，雪越來越深，踏月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于是她直接丟下踏月大跑起來，但是雪太深，她不斷地摔倒，雪打濕了她的衣裳，寒風(fēng)刺凍著她的骨頭。

　　直到她看見遠(yuǎn)處雪地上有一個即將被風(fēng)雪掩蓋的身影。

　　林曦跑過去抱起那具已經(jīng)被凍僵的身體，她想要背起林桓回去，可是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四肢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

　　她想起林桓對她耍流氓的時候都是直接把她抱在懷里，那時她不覺得林桓討厭，只覺得林桓的胸膛溫暖。

　　于是她坐在雪地里連忙把林桓抱進(jìn)懷里，但她的懷里只是冰冷，沒有溫度。

　　林曦拍落林桓臉上的雪，但雪馬上又飄來，她聲音嘶?。骸俺羧衲阈研寻。悴灰獓樜野?。你說過你要娶我的，我還在給你繡帝袍呢。我還等著做你的皇后呢三柴，三柴你不要死啊。”

　　但是懷里的林桓始終沒有說話，林曦也感覺自己也越來越累，眼皮越來越重，身體也越來越冷，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和這個欺負(fù)了她十二年的混蛋一起。

　　“好冷啊，三柴，明明應(yīng)該是你抱著我的，你只知道占我便宜......這輩子是你欠我的，下輩子你要還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虛弱，直到風(fēng)雪將他們埋沒。

　　遠(yuǎn)處有一群人影閃動，走在最前面的是個年齡不大的男人，他的名字是阿旭達(dá)。

　　......

　　林桓醒來的時候是晚上，外面的雪依然下著，他想要起身，但他感覺頭有點昏，渾身沒有力氣，只是酸痛，身上三床被子很暖和但也壓的他難受。

　　“受了寒就別亂動了?！绷株囟酥鴾幾哌M(jìn)房間，帶上門后坐在他的身邊。

　　“為什么是你照顧我，我好像記得你也被凍傷了，這種事讓娟兒她們來就好了?！本陜菏橇只傅逆九?。

　　林桓隱約記得被一個人抱在懷里，那個人一直在哭，還在叫自己三柴。

　　林曦突然揪了林桓一把，痛的林桓嗷嗷大叫：“你還好意思說！不是因為你我能去挨那凍嗎？！你倒是穿著厚皮襖不怕凍，我可是只穿了件冬裙就跑出去了！”

　　“我其實也挺冷的...”林桓下意識的回答，但看著林曦刷的一下就變了的臉色，馬上意識到自己又說瓢了，剛想補救，林曦就一下就湯藥放到他手里，汽沖沖地說道：“好你個混蛋三柴，果然只想著你自己，這藥你自己喝吧！”

　　說完，不待林桓回答轉(zhuǎn)身就下了樓。

　　林桓手里端著藥，想要起身卻起不來，想要放下湯藥又不知道放在哪里......

　　“這我怎么喝啊......”

　　正在林桓不知所措時，林曦又進(jìn)來了，這一次端著熱騰騰的臘肉粥。

　　她鼓了林桓一眼：“錯沒？”

　　林桓弱弱的點頭。

　　林曦滿意的接過湯藥，將他扶起身。

　　喝完湯藥，林曦端過臘肉粥遞到林桓手里：“吃吧?！?p>　　“你不吃？”

　　“我吃過了?！?p>　　“管你吃沒吃?！绷只钢苯影焉鬃铀瓦M(jìn)了林曦的嘴里。

　　一碗粥兩人一人吃了一半，林桓看著正在讓他往里邊挪挪好讓她自己也擠上床的林曦，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笑容，他太了解這個精靈一般古怪的女孩兒了。

　　“三柴?！?p>　　“怎么了？”

　　“你了解我夫君嗎？”

　　“我......”

　　“其實我很清楚，我的夫君一直都是一個很要強的人吧?！绷株刈诖采?，雙手撐著腦袋，說道，“他溫柔，體貼，老是笑嘻嘻的，他會捉弄我，也會逗我開心，還會在我哭的時候給我肩膀。

　　偶爾讓人覺得像個流氓，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樣子?！?p>　　林桓看著林曦的眼睛，先是一愣，然后他眼角有些濕潤。

　　原來自己在她心里是這樣的啊，林桓想到。

　　這讓他又想起了母親，悲傷不自覺地涌上來，他強行壓住想要哭的沖動。

　　“可他有時候，也會哭一下。

　　小時候他和其他孩子一起玩鬧，孩子們打碎了他父親的硯臺，但是他的父親不分青紅皂白的打他，用荊條把他抽倒在地，他的背上全是血痕。然后他就一個人縮到無人的角落，偷偷的流淚，他不敢哭的太大聲，因為會被父親聽到，他不斷重復(fù)著父親不要打我了，我好痛，我好痛。

　　他從小被寄予厚望，所以不管什么痛苦都會拼命的忍耐，積極樂觀的活著。

　　但我很少看到他哭的樣子，因為他是女英的少主，是女英未來的王，他是女英人們心中的希望。所以他平日里總是很堅強，做什么都竭盡全力，為了不讓身邊的人擔(dān)心，他無論心里有多難受他都不會哭出來。

　　直到他的母親死了，他很難過，于是他又自己一個人偷偷的躲起來，可是昨天雪太大了，他被我發(fā)現(xiàn)了，這是我第一次找到躲起來的他，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哪有女英之主的模樣。”

　　林曦轉(zhuǎn)過頭看著林桓的臉龐，伸手輕輕地?fù)崦翱伤€是那么要強，他心里明明很難過，我剛剛都還在欺負(fù)他，但他還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可我是他的妻子啊，我想看見他脫下偽裝在我面前痛哭，把心里的難過都傾訴出來，不用再一個人在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淚。我想成為他的依靠?！?p>　　“三柴，我會一直陪著你的，陪你去西征，去華洲，去殺掉那些讓你難過的人。

　　把你的柔弱都交給我，好不好?！?p>　　林桓握著林曦溫柔的手，心中的悲傷再也止不住，眼淚像斷線的珍珠那樣滴落，他想要抬頭阻止眼淚流下，用力把眼淚憋回去，但最終只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他一頭撲進(jìn)林曦的懷里，撕心裂肺的痛哭起來，“母親，母親......”

　　林曦輕輕的撫摸著他的頭，眼淚也跟著流下，她終于觸碰到了這個男人最柔弱的一面。

　　那一夜，林桓不知道哭了多久。

　　最后睡著的時候，臉上還是未干的淚痕。

　　............

　　明宣帝八年一月末，東野下了五個月的大雪停止。

　　林桓開始向群青里上的草原部落征兵，最后組織了一支七萬人的金烏括甲軍。

　　旭風(fēng)騎全部身著輕甲彎刀，他們負(fù)責(zé)戰(zhàn)場上的收割，兵員一萬五千。

　　旭林騎是騎射，是奇襲和游擊部隊，兵員一萬五千。

　　旭火騎戰(zhàn)馬和人都披著重甲，是戰(zhàn)場上的沖鋒力量，兵員一萬五千。

　　旭山軍是步卒，兵員兩萬五千。

　　其疾如風(fēng)，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

　　而剩下的三千黑麒麟正在經(jīng)歷最后的孵化階段，將在兩年后蘇醒。

　　三千黑麒麟騎兵全部從女英中秘密挑選訓(xùn)練。

　　這一共的七萬三千人將在群青里上和八千蒼狼騎操練兩年，然后隨著他們的旭王西征。

　　而同年一月初，瀛洲和蓬萊的戰(zhàn)船已經(jīng)駛離出港，他們在海上飄蕩了接近一個半月，終于在趕在花朝節(jié)前一天看到了華洲的海岸線。

　　海邊的漁民們看著遠(yuǎn)遠(yuǎn)駛來揚著風(fēng)帆的大船，開始還是好奇的眺望，直到近時，一支羽箭貫穿了一個正對著大船揮手的女孩的喉嚨。

　　人們才開始爭先恐后的逃竄起來，身后是越來越多的羽箭。

　　“大家快跑??！快逃命??！瀛洲人打過來了！”

　　漁民們大聲叫喊著不要殺我然后逃跑，一個又一個的被羽箭射倒在地。

　　直到五十艘大船全部靠岸，密密麻麻的軍隊擠滿了海灘。

　　軍隊最前，一個兇狠的男人一刀將海灘上還未死透的漁民劈成兩半，鮮血濺上他的臉，他高舉著修長的血刃，振臂高呼：

　　“瀛洲和蓬萊的兒郎們，為教主開拓疆土的時候到了！給我殺！”

　　緊接著是軍隊的沖喊聲，他們狂奔著殺向大夏這座臨海的城市。

　　涼濱城，那是一座只有三百長風(fēng)軍守衛(wèi)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