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談僖伶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
在她看來,長風是為了自家?guī)煹苣軌蚣皶r悔改。不管她的舉動是否有些魯莽,談僖伶也不可能責怪她。
一個真正的為人師者會怎么樣呢?
清理門戶,逐出師門。尤其是在教習國家政治的書院中,尊君愛國是首要品質。
然而最令談僖伶心寒的還是聽雨越過她直接找上了楚王。如果聽雨直接開口的話,她不會一口回絕,猶豫也只是因為擔心他脫不開身。在此之前,他還小心翼翼地求著她能對他多上心一些。如今看來,她也不過是他的一塊跳板,是他膨脹的野心下的一塊墊腳石。
一個人能在同僚人中收斂鋒芒,養(yǎng)精蓄銳,并在合適的時機嶄露頭角,一擊即中。知道何時示弱,更知道何時果敢。
一個盲人,一個少年,竟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談僖伶忽然像是置身冬夜深井之中,遍體通寒,指尖都在微微發(fā)抖。
這種感覺她并不陌生,穿書兩年里,她曾飽嘗過這種折磨。
虛與委蛇,不擇手段,不僅外表,性格上聽雨也像極了衛(wèi)昀卿。是了,聽雨就是個年輕版的衛(wèi)昀卿。
這個世界的人物不光是長相與現(xiàn)實一致,性格也是一樣:阮堇年的快意堅韌、徐樂晞的溫柔大方、衛(wèi)昀卿的表里不一。
“叩叩”
剛起來竟還有人找她。一開門,卻見長風手上提著一壺酒,臉上笑盈盈的。
見了小姐姐,談僖伶忽然發(fā)現(xiàn)身體都暖和了很多。按理說,女子哪能隨意進出男子臥房?可惜談僖伶此時只顧著將人家請進來。
“怎么這個時候來找我?”談僖伶將門合上,招呼長風坐下。她看得出來,長風有話對她說。
長風緩緩坐下后,將手上的酒放在桌上,“我知道師父昨夜沒有休息好?!?p> 談僖伶隨意地靠在桌邊,語氣平和,“你想說什么?”
長風看了他一眼,雙手不自覺地交叉摩擦著,“師父,您何必這樣?親姑姑所托,長風怎能推脫?何況,事關重大,一星半點我都不愿意瞞著師父?!?p> 兩相比較就能知道誰才是那個值得信任的人。
長風看著自家?guī)煾嘎詭敢獾难凵?,緩緩拿起桌上的茶杯就要倒酒,“師父,您只用知道我一直站在您這邊就行。不管姑姑怎樣說,我是不贊成您向師弟討要解藥的。師弟既然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如何還能回頭,恐怕到時候還會對您……動手?!?p> 談僖伶本就不打算這樣做,長風最后的一句便是她隱隱不愿面對的。到這個時候,只有長風真正為她著想。
“師父,喝一點吧。”
面對這樣的溫柔解語花,談僖伶忽然就懂了為什么男人偏愛溫柔賢惠的女子。
她接過玉杯,坐在長風對面。杯內佳釀散發(fā)著醉人的香味,談僖伶一飲而盡,卻沒感到任何辣意,相反,她像是坐上了山林間的索道,舒服極了。
“師父,我私下也查過師弟,他從小生活在陋巷,一個黑暗滋生的地方。在那種地方長大的人,不會簡單。他曾殺過人,那人還是楚王的奶娘。我不清楚楚王是否知道這件事?!?p> 聽雨殺了楚王的奶娘?
“那這個奶娘對楚王重要嗎?”
長風眼里劃過一絲遺憾,“給楚王喂奶后就出宮了?!?p> 談僖伶不自覺地松下身子,殊不知這一幕深深刺痛了長風。
“師父,您還是覺得無所謂嗎?師弟怎么樣您都無所謂嗎?”長風的語氣很輕,唇邊還有笑意,面上不見絲毫埋怨,仿佛只是在詢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談僖伶見她這樣忙道:“怎么會?就像你說的,我不能當面質問他,這樣只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而且,我也不想書院被他毀掉。”
“不會的,師父,我不會讓你出事的?!?p> 冬天的早晨很冷,也沒有陽光,室內需點著燭火。燭光下,男子和女子正無言相視,畫面好似電影結尾。
長風明明是溫婉的長相,此時卻露出了剛毅的神情,眼神堅定地望著面前人。
一時間,談僖伶忽然覺得二人性別發(fā)生了翻轉,有一個人曾經(jīng)也對她這樣說過。
我不會讓你出事的。
他說。
得到線下暗報,長風忍不住笑出了聲。她很少這樣失態(tài)過,更何況身邊還有緹云在。緹云見她看著紙條笑得明媚的樣子也來了興趣,伸手就要奪去那紙條。長風忙伸手反抗,誰知已經(jīng)被緹云奪了去。
“吳氏并非楚王奶娘,其乃楚王生母,宮中吳妃實為作偽……”緹云讀著,忽然就住了聲。
后面一句是:故聽雨所殺實乃楚王生母。
“對……對不起,師姐,我以為你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本熢泼G開那張紙,慌張地道歉。
長風斂起笑意,無奈地撿起紙條,“這么大了還和孩子一般?!?p> 這么一句,緹云就知道師姐沒和她生氣。下一秒,她又恢復了旺盛的好奇心,黏著長風道:“師姐,你在查聽雨嗎?”
長風側過頭,眨了下眼,“是?!?p> “他不是想攀楚王這枝高枝嗎?如果他殺了楚王的生母,豈不是?”
長風笑著點了點頭,又道:“你不是總想他消失嗎?”
師姐怎么這樣說話?緹云一直厭惡師弟,卻從未想過讓他失去生命。遇到這種事,緹云的第一反應還是去找?guī)煾浮?p> “師姐說笑的,瞧你嚇的,果然還是掛記自己師弟的?!遍L風笑著摟住她。
見師姐還是溫柔師姐,緹云也放松了下來,“師姐,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師父呢?”
“我得到消息時已經(jīng)給師父送去一份了?!遍L風摟緊緹云,語氣溫柔而誘人,“不過師弟還不知道呢,他午時要回來請安的?!?p> 緹云聞言忽然想到了些什么,露出了笑。
簡易的轎內,少年正坐在一位衣著華麗的男子身邊。
“王爺,圣上已經(jīng)昏迷五日不醒,估計就在明后日了?!?p> 楚王點了點頭,又嘆了口氣,“準備得也差不多了,到時候按計劃行事就是。今日你不用管,你等下就回書院請安吧?!?p> 聽雨待在楚王身邊的時間很短,卻對楚王的性情摸清了個八九分。知道楚王愧疚,他低下頭,盡量使自己顯得脆弱又堅韌。
“王爺不必神傷,都是草民擅自主張。事成之后,聽任王爺處置?!?p> 是啊,楚王大可以揣著明白裝糊涂,奪位之后將聽雨斬了,一了百了。可惜,他過不了心里的坎。看著少年微微發(fā)抖而挺拔的脊背,他很難下定決心。這會讓他覺得,他不配這個龍位。
“做了就是做了,本王敢做就敢當,何必你這樣!”
既然父皇對他從小折磨,他又何必留有情面。就算有錯,他來承擔就是,何必惺惺作態(tài)地怪罪執(zhí)行的人。
這份快意決絕是他身為皇子最鮮活的性格特征。
聽雨自然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