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除了光線昏暗外,更要命的是越往前走,地面變得越來越濕軟,人在這種濕地里徒步走會感到更加吃力。談僖伶看不見,但也能猜到自己膝蓋以下已經沾滿了泥污。
那恍惚之間的畫面真的指明了一條救命的路嗎?怎么這樣累,又看不到任何希望?
蘭翊還在后面等著。他受那么重的傷,加上現(xiàn)在冬季,沒準再回去時他已經咽氣了……
談僖伶在濕地走了許久都不覺得冷,想到蘭翊可能已經死了,這會兒生生打了個冷顫??墒侨绻D身,蘭翊必然就沒有任何希望了。
其實她也沒力氣走回去了。人一累下來,冷、餓、困伴隨著揮之不去的絕望氣氛全部席卷而來。沒有光,談僖伶索性閉上眼,靠身體的本能向前緩進。沒想到一腳下去竟踩了個空,她猜測是個小水洼。下一秒,她整個人被冰涼刺骨的水包圍。
前路有湖?
談僖伶來不及多想,憋住氣,拼命向上游??珊捱@湖不知怎得,水下溫度極低,談僖伶只游了一小會兒就覺得四肢僵硬。她本就已經筋疲力盡,在這冰湖之中更加使不上力氣,最后整個人竟直直地向下沉。
就這樣吧。
談僖伶真的太想睡了,腦子里再想不起別的事。
湖水之下,一人想要安靜睡去;湖面之上,一個黑影著急忙慌地一頭扎了進去。湖的分界線隨著巨大的落水聲變成圈圈活潑的漣漪,強硬地打破了原本的死寂。
談僖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只是恍惚之間感覺有一股力量牽著她,把她一點點拉向溫暖,最終被溫暖環(huán)抱。
“咳咳……咳咳……”
猛地睜開眼,談僖伶吐出了幾大口水,止不住的咳嗽讓她感覺自己的喉嚨和肺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烤。她趴在地上咳了好大一會兒才漸漸止住。山風吹過,濕透的衣裳貼在身上,談僖伶瞬間感覺到無孔不入的刺骨寒冷。她很難不忍住身體發(fā)抖,偏偏四肢也不聽使喚,不然還能找個避風的地方。
“呼——”
一個短促的聲響過后,談僖伶看見不遠處躥出了一朵火苗。火這種東西很有意思,不缺它的時候人們總將它和“毀滅”、“無情”聯(lián)系在一起,殊不知火最初代表著“熱烈”、“溫暖”和“希望”。
小小的火苗爭氣地燃燒著木柴,一會兒就變成了個大火堆,明亮溫暖的光線瞬間照亮了四周,包括旁邊一個站著的人。
許久沒見光的談僖伶瞇了瞇眼。她剛才被撈上來還是一臉懵的狀態(tài),加上體冷竟忘了尋找伸出援手的人。此處沒別人,想來救她的人就是那個黑影了。
“謝……”
談僖伶想道謝卻發(fā)現(xiàn)自己講話都在抖。那黑影卻猛地轉頭,幾步跑過來將她抱起,穩(wěn)而迅速地坐在火堆邊。談僖伶被他抱在身上,心里震驚無比,抬眸和這人對視時眼神更加錯愕。
這人穿著一身黑衣,一張臉幾乎都蒙著面,只留下一雙眼睛,正是鴉青。談僖伶和他對視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他是桃花眼,但現(xiàn)在這本應勾人的眼睛卻沒有任何情緒,只是靜靜望著她。
“挨近些,我也冷?!兵f青開口道,接著又補充一句,“介意嗎?”
指的是抱著她這件事。
談僖伶很感激他又救了她一次。雖然被一個男子抱在懷中有些不妥,但人家為了救自己也是渾身濕透,兩人一起取暖也好些,這時候她拒絕就是真的狗咬呂洞賓了。
談僖伶低下頭沒看他,默默搖頭。能感覺到,鴉青抱她更緊了。她的頭抵在他的胸膛處,而他也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雙臂緊緊環(huán)住她。
談僖伶是第一次被異性這樣“擁抱”,她能感覺到獨屬于男子的味道,結實有力的懷抱,還有一顆不停跳動的心。談僖伶承認自己是有片刻害羞的,但終究抵不過對溫暖的依賴。
鴉青雖也落了水,但他的身子很暖,和火一樣暖。他是習武之人,可以靠內力取暖。所以他抱著她其實也不是為了自己——鴉青生起火堆乃至抱著濕透的她都是為了給她取暖。
想到這里,談僖伶心里忽然像是被撥開了什么,變得舒適而輕盈。不管鴉青身上有多少秘密,比如他為什么會在這兒、是否在跟蹤她,她都真誠地感激著他,至少現(xiàn)在不會向他提出她的疑問。
因為這個懷抱,談僖伶睡了一會兒,醒來時甚至出了些汗。鴉青仍抱著她,察覺到她醒來后也沒松開手。
談僖伶現(xiàn)在已經能說出話了,便直接道:“我睡了多久?”
鴉青安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道:“一會兒?!?p> 奇怪,她明明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身體重新變得有活力,精神也變得飽滿。她睡得很好。
“你呢?”
她擱這呼呼睡大覺,全然忘了還有個人。
鴉青沒回答她這句,只是盡量放輕聲音道:“你先別動,你出了些汗,見風容易生寒?!?p> 談僖伶知道,鴉青的聲帶似乎受損過,講話就像烏鴉嘶鳴,所以他也不愛多講話。所以他才會盡量地去放輕聲音,盡管這樣更像是惡鬼低吟。
“好?!?p> 談僖伶應了一聲,毫不遮掩地地看著他,還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她已經看明白了:鴉青是個面冷心熱的人,雖然他總是神出鬼沒的,卻從未傷害過她,甚至救了她三次。
鴉青見懷里的女子輕輕地笑著,眼神不受控地呆滯著,腦子里就一個想法:為什么一個人可以這樣好看,拿花和她比顯得俗,她更像是他登上城樓后見到的第一抹朝陽,他在雨里靜坐許久后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一道新虹。那般自然地攝人心魄。
“怎么了?”
談僖伶見他眼神發(fā)直的樣子,心生疑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朝陽……彩虹……不是!眼前是比這二者還抓人的姑娘。
鴉青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手也輕輕松開。等談僖伶起身后,鴉青才沉默著按了按手臂,他大概以同一個姿勢待了六個時辰。就算是習武之人,手臂也會酸痛難忍,但鴉青就是不愿意動一分一毫。
整個晚上,他都沒有睡。他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一直看著懷里女子的臉,哪怕好幾個時辰都不覺得膩。甚至,他希望可以以后的每一晚都這樣,抱著香軟的她睡覺,而不是空對著一張形似神異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