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那黑衣人聽后似乎是在低低地笑，笑聲如陰風(fēng)呼嘯般令人生怖。

　　“蘇大人您怎么在這荒郊野地待了這么多年還沒消氣？”

　　蘇翁本就已經(jīng)陷入暴怒，現(xiàn)在聽他這樣說更是暴跳如雷。只是在將要發(fā)作之時，蘇翁閉了閉眼，在說話時語氣竟添了悲壯之感。

　　“天道不公，竟叫柳絮飛天，金玉蒙塵！我不過是不想與之同流合污，在這做個隱居山野之外的人也好?？珊蘧┏切∪?，不到我死是不會放過我！”

　　如果城墻上還有其余的“聽眾”，必定會被他聲淚俱下、沉痛悲愴的演講所打動。可惜只有一個黑衣人，還是一個不愿多忍的人。

　　“看來你也知道我來的目的了。”

　　黑衣人沒再啰嗦，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

　　蘇翁忍不住后退了幾步，卻還在勉力維持住神情，“衛(wèi)昀卿的肚量不過如此，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黑衣人朝他步步逼近，沉聲說道：“蘇大人，你即便不說這些話我也是要殺你的。衛(wèi)少傅他確實心眼小，下的是死命令?！?p>　　蘇翁咬咬牙撐住身子步步后退。不想后面是堵實心墻，已然無路可退。

　　黑衣人輕而易舉地鉗制住他，將匕首比在他的頸間。

　　蘇翁此時已是手腳冰涼，身子發(fā)軟，嘴上仍是說道：“大丈夫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我死后，自有天道報應(yīng)——?。　?p>　　黑衣人實在受不了他說的這些酸腐話，便用匕首將他的手釘在墻上。

　　“還說嗎？”

　　蘇翁本來還有的一點兒“慷慨赴死”的勇氣早就因劇痛消失得一干二凈。他顧不上考慮之前的豪言壯語，“大人”“祖宗”地亂叫著求黑衣人饒他一命。

　　黑衣人嫌惡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早這樣不就好了。什么‘舉世皆濁我獨清’，自己都被自己騙了。今日不殺你，來日取你的命。”

　　蘇翁顫顫巍巍地看了那遠去的人一眼，眼神里既有仇恨也有恐懼。果然是衛(wèi)昀卿的狗，竟也帶給他同樣的感覺——讓他無可奈何又如坐針氈。

　　……

　　蘇瑞二十立冠時，家里甚至沒辦法給他做桌像樣的菜。

　　家里實在太窮了，所有的積蓄都用于供蘇瑞讀書，母親、祖母、妹妹無一例外不是穿的粗布麻衣，吃的粗茶淡飯。一家子，所有的希望就是他能考取個功名。那個時候，蘇瑞不敢有一點點的松懈。不說家人，他自己也迫切地想要得到功名利祿，擺脫眼下的窘境。

　　不負(fù)厚望，蘇瑞在立冠那年考上了舉人。多少人辛苦半輩子都中不了的舉人，他二十便中了。一時間，家里家外，整個村子都來道喜。

　　蘇瑞永遠無法忘記，那時候整村的人，挨家挨戶地給他們家送雞蛋、送豬肉、送糧油。所有人都說他是少年英才。這種新奇的體驗甚至比后來中了榜眼還要美妙。

　　到京城的時候，他就改了自己的名字。他自認(rèn)為自己與那些權(quán)貴子弟不同，是靠自己的本事學(xué)出來的。那時候柳先生有句詩“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他一直以此自勉，并因此改名為蘇翁。

　　后來，他也是費了好大功夫進的翰林院。當(dāng)時，他還只是個勤勤懇懇的八品典籍。上面的官員不時贊揚他的學(xué)識出眾，必成大器。

　　六年后，他升到了學(xué)士，正是春風(fēng)得意之時。他在京城買了套宅子，將家里人都接了過來。妹妹也到了婚配的年齡，他準(zhǔn)備在京城的矜貴公子中挑選合適人選。

　　而這一年的會試注定不一般。這次的狀元郎是百年一見的三元及第，而且年紀(jì)不到十七。皇帝也很高興，想給他授予高職，誰知狀元郎竟委婉表示想要入職翰林院。

　　起初，蘇翁對這個人是很佩服的，想著一定要與之結(jié)交。那時見到本人時，對方一身簡單藍服，發(fā)髻梳地很隨意，長相卻是意外地出彩，整個人氣質(zhì)皎潔不凡。

　　“您便是蘇大學(xué)士吧?！?p>　　狀元郎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一股從容不迫的氣質(zhì)，一看便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不過后來蘇翁就會知道這人的家世竟比他還要差上許多。

　　狀元郎向他拜了一拜后便露出一個溫柔如春陽的笑。

　　“在下衛(wèi)昀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