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談僖伶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待在一個光線微弱的狹小空間內(nèi),在這她只能蜷縮著,連直身都不行。
她稍微動了動身體,發(fā)現(xiàn)左臂上的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了,甚至都沒那么疼了。
到底是誰?把她抓來到底有什么目的?
談僖伶緩緩支起身體,透過光線射進來的縫隙向外看,竟然,是無邊無際的藍?
她在海上?
談僖伶自穿過來后,憑著對原著的熟悉和小聰明,一直過的順風順水,連衛(wèi)昀卿的種種算計也沒能真正傷到她。
這是第一次出現(xiàn)這么大的偏差,她現(xiàn)在在一條船上,命運未卜。
談僖伶實在忍受不了被動等待的情況,張了張嘴想喊人卻發(fā)現(xiàn)嗓子啞了。太久未進米水,她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了。
沒辦法,她只能一下一下地捶打房壁。
似乎有人聽到了這細微的動靜,談僖伶聽到了漸進的腳步聲。那人好像已經(jīng)到了這個小房間之外,正準備打開房門。
談僖伶盯著門口,心里如擂鼓般響著。
終于門被打開,一個金發(fā)藍眼之人正蹲著探頭看她。
談僖伶怎么也想不到會是他。
阿貝爾進來后,看見她醒了,驚喜地說道:“You finally wake up!(你終于醒了)”
接著他便起身跑開了。
談僖伶想叫住他又發(fā)不出聲,只能看著他向外跑去。見門還開著,她攢出力氣慢慢挪到門外,又倚著門壁緩緩直立起來。
只見一片無邊無際的藍色大洋,白色海鷗正在藍天上翱翔。一派開闊景象,此刻在談僖伶看來卻詭異至極。她昏迷前明明還在龍?zhí)?,要趕到海上最早也要二日。
所以她昏迷了兩日,離那日事發(fā)也過了兩日之久。
談僖伶只恨自己怎么暈了這么久,為什么會來這、怎么來的這竟一概不知。而且,阿貝爾不是應該進京面帝嗎,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種種疑問令談僖伶頭痛欲裂。
就在談僖伶扶額皺眉之際,一個身著精美羅泊制服的男人向她走來。
談僖伶抬頭,發(fā)現(xiàn)這個羅泊人看起來四十左右,氣質(zhì)嚴肅穩(wěn)重。
“天師,此行多有得罪,實屬形勢所迫,還望您海涵?!边@人竟會說一口地道的大陸語,“既然您醒了,我會盡快給您安排藥膳,您稍作休息等待?!?p> 這人語氣從容不迫,似乎對她并未有敵意,向那個小門伸手仿佛在說“請進”。
談僖伶不愿稀里糊涂縮回去,兩手朝上攤開示意疑問。
“待您休息好能出聲后再說吧?,F(xiàn)在還請您進去,我們這樣是在保護您?!?p> 多說無益,知道性命暫時無憂,談僖伶蹲身慢慢挪了進去。不久有人送來了藥湯和飯食,看著像是炸蘑菇球,馬賽魚湯和蘋果撻。
熱湯滑過喉嚨進入腹里,談僖伶感覺渾身都自在了許多。飽餐一頓后,談僖伶已覺得身體恢復了許多,也能正常出聲了。估計是那湯藥的神奇功能。
那人是晚上來開門的,看到談僖伶氣色好多了仿佛也松了一口氣。
“天師,飲食還習慣嗎?”
談僖伶迅速點了點頭,只想直奔主題,“你們要帶我去哪兒?”
那人輕輕握了握雙手,道:“去百加里,離大陸最近的一個島國?!?p> 那個人見談僖伶眉頭皺起,不禁說道:“那日魏侯府上有刺客行刺,府中傷亡有二十余人,連少傅大人亦受重傷。自然,您也身負重傷,我們再找到您時,已經(jīng)因為流血過多陷入昏迷了?!?p> 談僖伶聽到衛(wèi)昀卿受傷時不免有些狐疑,想想那日他定是沒去報與魏侯。想想他就在刺客跟前杵著的樣子,怎么可能與此事沒有聯(lián)系?
“看來這場刺殺活動大家都心有余悸,此番去百加里應是避風頭的吧?!闭勝伊娴皖^看著左臂上的繃帶,“我是怎么被救出來的?”
“此事正是奇怪之處,我們是在碼頭,就是原先我們抵達龍?zhí)兜牡胤娇吹搅四?。我們過去,一個老船夫便叫住我們,說是有個人要和我們同行,接著便帶我們在一尾小船上帶走了您?!?p> “那船夫?”
“那個船夫大概是扮的,必然也不會叫我們看出痕跡出來。不過那人囑咐過我們把您藏在船中。果然一路上多有不知名的人搜查?!?p> 這老船夫是在幫我嗎?還有,抓我干什么?
談僖伶沉默良久,稍坐正,“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肅容道:“鄙人漢名萬英,是羅泊的旅使,在大陸待過十幾年?!?p> 其實細看之下,萬英的眉目到和阿貝爾有幾分相似。
萬英似有猶豫,頓了幾秒又說道:“阿貝爾第一次來大陸,不知禮俗,得罪的地方我代他向您致歉。他,是我侄兒。他看到您醒來后便急忙報給我,我怕他沖撞您便限制了他的出行?!?p> 難怪沒見阿貝爾跑回來啊。
談僖伶搖了搖頭,“大人言重了,此事本已給使者們帶來驚擾,眼下我還給你們帶來不便,該道歉的是我?!?p> 萬英離開后,談僖伶屈起食指輕輕推了推額側(cè),她怎么變得這樣被動了?
那群刺客的目的是什么?而那個刺客為何要在她左臂上割一刀后再擄走呢?而那衛(wèi)昀卿,明明與這群歹人有干系,所謂受傷恐怕是在用苦肉計脫身吧。
那一夜,面對她的呼救,他長身玉立,無動于衷,也許,黑夜之下還掛著一幅譏諷的笑容。想到這,談僖伶雙眼冰冷,他果然對她殺意不減啊。
又睡了一覺后,船到了百加里,談僖伶終于離開了那個狹小的區(qū)域。下船后,一行人受到百加里官員的接待。這個百加里是羅泊國的屬國,因為靠近大陸,外籍人和大陸人混雜,大陸語也能通行。
百加里的官員倒是精心準備了一頓西式盛宴,眾人好不容易美餐一頓都神情放松起來。席間,阿貝爾又偷偷拉談僖伶出來。
“Uncle Charlie dosen’t allow me to meet you. Because you are the secretory of the country.(查理舅舅不允許我見你。因為你是天師)”剛出來阿貝爾便訴苦道。
談僖伶覺得他還真是個小孩子,“Remember,I‘m a translator now.(記住,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翻譯)”
安全起見,談僖伶在宴上表明自己只是一個翻譯。
還沒說幾句,萬英出來如廁看到了這個私自離席的侄兒,沉聲道:“Abel! One more time.(又一次了)”
阿貝爾可憐兮兮地瞥了談僖伶一眼,垂頭喪氣地跟著萬英走了。談僖伶看著覺得好笑,這叔侄相處起來真是有意思。
按現(xiàn)在理解,百加里是典型的熱帶島嶼。談僖伶隨處逛了逛看著四周椰風林韻的景色,不禁心情都輕松了許多。畢竟是熱帶,談僖伶還穿著長袍,走了不多時便覺汗流浹背,渾身黏糊糊地不舒服。
談僖伶沒逛多久便折返原處,晚間沐浴更衣。幾個侍仆準備的本國服飾,談僖伶仔細瞧了瞧,發(fā)現(xiàn)竟是一件綠色的小洋裙。這裙比之當?shù)厝说拇┲鋵嵰哑J兀徊贿^后背開得稍低。
談僖伶倒并不覺的別扭,她以前在海南旅游標配就是吊帶裙。而且,老是穿一件衣服她也挺膩的。
換上綠裙后,她看著銅鏡里的自己,高挑纖細的身材,修長的天鵝頸延伸向上是修飾過后精致明艷的臉蛋。
這件綠裙剛好及她腳踝,妙在袖子夠長,能將她左臂的傷口掩蓋住。談僖伶望著鏡子隨意轉(zhuǎn)了轉(zhuǎn)頭,后背的肩胛骨被禮服“剪映”得很好,頭發(fā)盤了上去,兩鬢隨意垂下,整個人透出股神秘的迷人感。
這時,有個仆從過來通傳,“萬大人邀您一同赴宴?!?p> 談僖伶拿上一把木骨絲面的小扇,推了門便由著仆從帶路。
沒過多久,便走到一座單獨開辟的庭院門口,一幢輝煌的城堡聳立在庭院中央,兩邊是綠化良好的游廊。
仆從告退后,談僖伶有些期待地靠近那座城堡。走到門前,她壓下心里新奇的異感,慢慢將那朱紅色的大門推開。
門開后,簡直和她想得一模一樣:富麗堂皇的室內(nèi),許多外國人或隨歡快的音樂跳舞,或喝著香檳和人聊天,二樓還有一些帶著紗帽、打扮華麗的女人倚著欄桿不時地向下望。
談僖伶仿佛置身《傲慢與偏見》里面那些熱鬧的舞會之中,看著這盛大的場景,一時只顧呆愣了。
有些賓客看見她進來,眼里不免流出驚艷之色,正準備等她下了臺階便請求共舞。
“Shirley!”一道清亮的聲音。
談僖伶轉(zhuǎn)頭,看見阿貝爾正在堂下向她招手。談僖伶稍稍提裙,緩緩走下臺階,朝有點呆愣的阿貝爾揮了揮扇子。
“Wow, you look gorgeous tonight! Of course,as usual,no,actually more tonight.(你今晚看上去真迷人!當然,平常也是,不,今晚尤甚)”
阿貝爾回過神來,絲毫不掩飾欣賞的神色,語無倫次道,“I mean you look like a precious and rare artwork.(我想說你看上去像一件珍稀藝術(shù)品)”
談僖伶輕笑著搖了搖頭,“Will you or not invite me for a dance?(你到底請不請我跳舞)”
阿貝爾欣喜若狂道,“Oh,of course!”
談僖伶其實沒跳過,但當她置身其中時才發(fā)現(xiàn)多學著點旁人,慢慢也就跟得上了。看著面前投入的阿貝爾,他水藍色的眼睛里是純粹的歡愉,而周圍的人也都是快快活活的樣子,她也不禁笑起來。
恍惚間,談僖伶覺得自己不是天師,天師怎么會穿成這樣大笑著跳舞呢?可是她本來就不是天師啊,她只是現(xiàn)代的一個25歲粗線條女青年。
她在檢察院從基礎工作做起,工作壓力大,但是每天都很有干勁。身邊有幾個脾性相投的好友,有時也會約在一起瘋玩,那時她可以放聲大笑,發(fā)泄所有的不快。
談僖伶笑著笑著,突然有些悲哀起來,她的家人,好友,夢想現(xiàn)在都離她而去了。一年了,她現(xiàn)在才意識到也許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一聲鼓響結(jié)束了音樂,談僖伶也學旁人向男伴行禮。阿貝爾把她拉到樓上休息。
樓上有很多房間,不過賓客多倚在欄桿旁閑聊。
剛上樓,一個褐色頭發(fā),五官深邃的女子看見他們,施施然走近。
她向阿貝爾頗為隨意地抬了下下頜,便朝談僖伶親熱地笑道,“Darling,I bet that you are the most attractive lady here. And I am Mona.嗯,夢娜。(親愛的,我保證你是這兒最有魅力的女人。我是夢娜)”
原來她會大陸語。
還沒等談僖伶回答,這位外國美人便說道:“瞧瞧,我的這個好朋友自打你出現(xiàn)以后便誰也不看了。不過,親愛的,能否把他借用給我?guī)追昼姡覀兒芫脹]見過了?!?p> 說完,夢娜便朝她眨了下眼睛。阿貝爾聽不懂大陸語,只說道:“Mona,she is Shirley,my foreign friend.(夢娜,她是雪莉,我的外國朋友)”
夢娜笑意更深的朝她提裙行禮,談僖伶倒不想讓這個夢娜有什么誤會,開口說:“你們聊會兒,我想多休息休息?!?p> 夢娜聽后在阿貝爾耳邊輕語幾句便徑直拉了阿貝爾的手離開,阿貝爾還想跟談僖伶說幾句,卻見談僖伶右手開扇、小指輕動,這是西方的一種交際語,意為拒絕。
兩人走后,談僖伶雙手搭在欄桿上,不時有人來搭訕都被她婉拒了。終于只剩她一個人時,之前的悲涼情緒又席卷了感官神經(jīng)。
看著熱熱鬧鬧的景色,卻更加生出孤意。談僖伶默默低頭想著,卻沒發(fā)現(xiàn)有人站到了她旁邊,這人雙手也搭在欄桿上。
在百加里要待多久呢,什么時候又要回到每天斗智斗勇的生活呢?天啊,自己何時變得這樣矯情了。談僖伶想自嘲地笑笑,沒想到下一秒就落了淚。
談僖伶下意識想掩藏,又想到這里根本沒幾個熟人,索性便將頭枕在手上小聲啜泣起來。
哭也是情緒發(fā)泄的一種,低聲哭了會兒,談僖伶感覺好多了,甚至于更在意自己有些餓了,她抬頭抹了抹殘留的淚痕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誰知,剛轉(zhuǎn)身,便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溫柔含情的眼,無害的標準化笑容,不是衛(wèi)昀卿是誰!
他依舊穿著白色素衣,一分一毫都未變。
談僖伶見著他只覺得自己在做夢,他這副樣子壓根不屬于這里,何況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百加里呢?
正當談僖伶呆住時,衛(wèi)昀卿從袖子里抽出來一條白色的帕子,“用這個擦吧?!?p> 溫潤如玉的聲音,真的是他,從她哭的時候就來了。談僖伶強壓下驚訝羞恥的復雜情緒,冷聲道:“你來干什么……不用了!”
衛(wèi)昀卿竟想自己上手擦,談僖伶只得慌忙搶去手帕。
衛(wèi)昀卿微微靠在欄桿上,無聲地上下打量著她,“劫后余生,看來天師恢復的不錯。入鄉(xiāng)隨俗,很是合適。”
豈止合適?
他從來不知道那個總是清冷厭世,高高在上的天師大人,樸素道袍之下竟是這樣美好的曲線,裸露在外的頸部,后背,玉足無一不白皙勝雪。
談僖伶這時才反應過來這身打扮放在大陸已是衣不蔽體,被衛(wèi)昀卿這樣打量竟有些異樣的感覺。不過她怎么可能會在衛(wèi)昀卿面前落下風呢?
“怎么,衛(wèi)少傅喜歡這身?”談僖伶歪頭笑了笑。
這一笑,她不再是那個難以靠近的仙,到更像是蠱惑人心的妖精。衛(wèi)昀卿看著她鮮紅欲滴的唇,竟有些燥熱起來。
別逗她了,最后,招架不住的……怕是自己。
衛(wèi)昀卿移開視線,“你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想到衛(wèi)昀卿可能和刺客有干系,談僖伶不免心生怨恨,“怎么,上次沒殺了我現(xiàn)在還要動手嗎?”
衛(wèi)昀卿搖了搖頭,“并非此意,有時候眼見未必為實?!?p> 無論衛(wèi)昀卿如何狡辯,談僖伶根本忘不了他最后無動于衷的身影,本以為他能放下成見,沒想到是她太過天真。
“衛(wèi)昀卿,想必我倆都是相看生厭,當然,我對你的厭惡更甚?!闭勝伊嫔袂椴荒蜔?,“所以你為什么來這?”
“我來接你回去?!毙l(wèi)昀卿輕聲說道。
談僖伶輕嗤一聲,“皇帝派你來的?”
“無關(guān)任何人?!毙l(wèi)昀卿的語氣好似謂嘆,“我不能讓我最熟識的同僚流亡在外啊?!?p> 談僖伶低頭看著手上的白絹,上面除了一個卿字便什么都沒有了。
“你放心,我已經(jīng)安排好一切了。這次……不會有意外?!毙l(wèi)昀卿見她低頭不語似在考慮,放緩聲音道:“這一次你可以信我?!?p> 多么真誠的語氣!談僖伶冷笑著將白絹扔在衛(wèi)昀卿身前,“又想著怎么整我吧。呵,我們之間永遠沒有信任可言?!?p> 說罷,談僖伶轉(zhuǎn)身下樓。她是真不想回京城去,而且現(xiàn)在也不是時候。眼下衛(wèi)昀卿鬼話連篇,著實叫她惡心。
衛(wèi)昀卿撿起地上的白絹捏在手心,無可奈何地嘆氣,“我該拿你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