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強人鎖難
月光灑落小院,幾道小菜一壺淡酒在石桌上,雪鸞身邊撒滿了白洛子,它已經吃得肚皮滾圓,倒在桌角跟死了一樣呼呼大睡著。李道生坐在大梨樹下,懷里抱著羊克思,抬頭看著月光和梨花,慢慢地擼。
仿若一片風吹雪,慕容素的身影輕輕落下,也是看看四周,似乎有些感嘆。
李道生笑了笑:“還是自己的家里好。”
慕容素聞言一愣,點點頭,輕聲說道:“是啊?!?p> 也不知道她說的是李道生的小院,還是說的朔雪宗。
李道生看了看她肩頭的圍巾,微微一笑,將羊克思放在了地上,起身走進廚房。沒過多久,他便端著兩盤水晶一般晶瑩剔透的糕點走出來,將盤子放在了慕容素的手邊。
月光照在糕點上,透著水亮的光澤。
“這是什么?”慕容素有些驚奇。
“水晶梨花膏?!崩畹郎聛碚f道:“你沒發(fā)現嗎?大梨樹開花了?!?p> 慕容素這才抬起頭來,發(fā)現梨樹上的花苞不知道何時已經綻放,不由得搖了搖頭:“離開宗門兩月有余,它竟然已經開花了,我都沒注意……”
“你有點心不在焉,是因為長老們的事?”李道生給她倒了一杯茶。
慕容素手中掰開兩半的梨花膏也是頓了一下,輕輕嘆息一聲說道:“是啊,幾日前返回宗門,什么都沒有發(fā)現,可見……”
可見對方隱藏之深,謀劃之遠,預見之高明,甚至連慕容素可能提前返回這種可能都已經預想到了,一點線索都沒給她留下。
“大長老在宗門兢兢業(yè)業(yè),每日只是處理宗門事務;二長老閑云野鶴,喜歡去藏書樓,只是因為新入三十三領的事情才離開了幾日;三長老更是沉悶寡言,除了和大長老發(fā)生些許爭執(zhí)之外,就是閉口禪?!蹦饺菟厝嗔巳嗝夹模骸叭婚L老都是宗門宿老,讓我如何懷疑?”
李道生搖了搖頭說道:“是鬼總會有見光死的那一天,這次只能說明她棋高一著而已,不算什么。我們的最終目的是振興朔雪宗,無論對方有什么陰謀,只要我們打下堅不可破的基業(yè),任她陰謀陽謀到時候都是枉然?!?p> “這就是你所說的,自污2.0?”慕容素將梨花糕放在嘴里,只覺得軟糯可口、清香撲鼻,卻又有一種水潤的感覺,有些驚奇道:“怎么做到的?”
李道生呵呵一笑:“放了寒潭軟玉?!?p> ?。???
寒潭軟玉,產自幽谷深山當中極陰之地的玉石,因為被極陰之氣浸染,因此軟弱蚌肌,輕若鴻毛,對女修的身體和修為都有著極大的好處。這種軟玉很難尋,往往是找到了寒潭也難以接近,接近了也不一定能發(fā)現軟玉,可謂是價值連城。
慕容素微微張著嘴,沒想到自己一口下去就是幾百萬的上品靈石。
“你還真是……”慕容素無奈:“我知道你好東西不少,可也不是無窮無盡的吧?”
李道生攤開手:“你就當是無窮無盡的好了?!?p> 慕容素無言以對,然后忍不住又吃了一口,頓時被這種香甜和水潤深深地迷住了,慢慢居然覺得用寒潭軟玉做糕點也不算是暴殄天物。
“仙姑,我們現在就像是這塊水晶梨花膏,在外人看來,一切都是透明的?!崩畹郎鷮⒁粔K梨花糕捏到變形:“他們現在全都以為,朔雪宗已經不行了,不管是外表看起來,還是稍微試探之后,都能夠感覺到脆弱不堪。但是他們不知道梨花糕里用的是價值不菲的寒潭軟玉,更不知道還有更珍貴的先天靈根之花……”
“咳咳咳!”慕容素猛地一嗆:“你說什么?”
她回頭看向了大梨樹:“先天靈根?”
先天靈根?。∽詮纳瞎啪鸵呀浗^種的天地靈物,一直到今天,就一直都在他們的背后和屁股底下?
這世界開始荒唐起來了呀!
李道生雙手虛壓:“淡定,仙姑,你是一宗之主,要淡定,不過是先天靈根而已?!?p> “好……好吧!”慕容素看著李道生,總感覺自從兩個人同生共死之后,李道生暴露出來的秘密越來越驚人了。
“說回梨花糕!”李道生將手里的梨花糕捏成了各種形狀,水亮依舊:“他們以為自己觸碰到了我們的底線,甚至認為我們可以隨意揉捏。可是他們卻不知道,不管他們怎么揉捏,我們都不會真的破滅,只是變了個形狀而已。那么既然我們現在不能強行堅硬起來,為何不干脆讓他們捏好了!反正對我們都沒有任何損失,甚至必要的時候,我們可以趁他們歇歇手的時候,不斷地壯大起來?!?p> “所以,三宗論道我們才必須要敗?”
“第一圣天想要看到朔雪宗的落寞,承御帝國想要看到朔雪宗的可掌控性,我們只不過是給他們看了他們想看的而已,成人之美不好嗎?”
“可是朔雪宗的弟子會氣勢跌落?!?p> “所以我們要贏第一場!”李道生說道:“按照我的了解,論道戰(zhàn)應當分為三場,一場為點星、明堂內門弟子戰(zhàn),第二場為曜塵、通明真?zhèn)鞯茏討?zhàn),第三場為造化境論道。”
“贏第一場?”慕容素一點就透。
李道生點頭:“第一場是典型明堂弟子戰(zhàn),這個等級的弟子,入門時間還短,很多都是剛入門的新弟子,受到打擊才最容易沉淪。所以第一場勝利能保留她們的希望,而后面兩場,則代表著宗門的中堅力量,這是為了讓第一圣天和帝國安心。第二場最好是輸,贏了也無所謂。但是第三場……你一定要親自上場,而且要慘??!”
“還要慘???”慕容素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樣的話豈不是……
“我知道這樣可能會讓朔雪宗從圣宗的地位上跌落,可是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崩畹郎鷦裾f道:“圣宗之位固然寶貴,可是圣宗之所以寶貴,是因為圣宗有圣宗的底氣,所以才有了之后的一切。我們不能舍本逐末!”
“如果圣宗之位本身便是最大的負擔,那么不如就此丟下無用的冠冕,準備重新抬起頭來嗎……”
“就是這個道理!仙姑,就算我們不再是圣宗,還依然是承御帝國第一的宗門。承御帝國不可能扶持第二個圣宗崛起,只要你和朔雪劍還在,宗門根基還在,我們還能獲得整個承御帝國境內最廣泛的物質和弟子資源。但如果真的死要面子,非想保住圣宗的名頭不放,那么不管是你還是朔雪劍,甚至九十九山都可能被他們盯上,怎么選擇還不明顯?”
慕容素遲疑了。
大道理當然是擺在眼前的,可是到底應該如何抉擇,她還是遲疑了。
李道生也沒有催促,圣宗的名號,不只是代表著一個地位,也代表著朔雪宗的榮耀。如果真的就這樣輕言放棄,慕容素難免良心難安。
更何況李道生說的這些,后效如何還真不好說。
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計劃,縱然考慮到各種情況,也不能說這樣做就真的一定能夠讓朔雪宗脫離對方的關注,能夠獲得猥瑣發(fā)育的機會。
而保留圣宗的地位,當然也不一定就會讓第一圣天對朔雪宗窮追猛打,這是慕容素的想法。
她不是李道生,不知道繼續(xù)這樣下去第一圣天總有一天會發(fā)動朔雪寒梅的事變。在她看來,這兩條路都是可選之一,并無什么差別。
當然,最大的區(qū)別就是,如果選擇了李道生的路,她自己會非常安全。
這是毋庸置疑的。
只要在三宗論道上被擊敗,甚至假裝出沉疴難愈的樣子,隨后躲在朔雪宗不出手,所有人都會以為她已經要不行了,不過是強撐。到時候誰都會等著她自己死,而不是挑戰(zhàn)她最后拼死一搏的一擊。
可越是這樣,她越是不想選擇這條路去走,就好像……一人獨活。
李道生就靜靜地坐著,等待慕容素。
一邊思考,慕容素胃口大開,一邊將李道生拿出來的三盤梨花糕都吃了個一干二凈,最后因為寒潭軟玉和玄黃梨的梨花靈氣太過濃郁差點壓不住真元,匆匆離開壓制修為去了。
“結果到最后也沒有個答案……”李道生嘆了一口氣,將梨花糕塞進嘴里,喃喃道:“這個選擇,對仙姑來說是不是太難了點?要不明天再和老太太說說好了。”
大長老的果決讓李道生刮目相看!
在大堂上,老太太義正言辭地斥責了慕容素一通。
“為了保全自身而棄宗門于不顧自然大不可取,可既然能夠兩相兼得,宗主為何遲遲無法決斷?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保全自身顏面,愚蠢!若宗主保全自身,同時宗門又得以休養(yǎng)生息,何苦不為?只單純?yōu)榱瞬徽慈旧弦粋€懦夫的虛偽罵名,便忘記初衷,這便是宗主你口中一直所言之決心嗎?!愚不可及!”
慕容素靜若恐雞,李道生目瞪口呆,看著老太太站在議事廳當中唾沫橫飛。
這是大長老?在訓斥宗主?
我都沒有這個待遇吧?
李道生突然有點感動,感覺老太太以前還是很慈愛他的。
而且大長老非常贊同李道生的想法:“這小子雖然令人生厭,可智謀上確實有過人之處。如今圣宗正在水深火熱之中,自當韜光養(yǎng)晦,必要的時候往自己的身上潑臟水也是必要手段。作為宗主,自然應當敢為人先。從今天開始,宗主閉關養(yǎng)傷了!血魔重傷了我宗宗主,圣宗弟子與魔宗不共戴天!”
李道生立刻站出來發(fā)誓:“不共戴天!”
“閉嘴!”
……
慕容素整整在朔雪宗“閉關養(yǎng)傷”了十多天,全天下人都知道朔雪宗的宗主已經開始勉強。五月初六朔雪宗才啟辰前往論道山,啟程之后,弟子臉上個個都是憂心忡忡。
慕容素受傷的消息是直接公開了,想要騙過敵人,最好先騙過自己。
于是整個朔雪宗前往論道山的時候都很氣氛沉悶,浮云艨艟幾乎是靜悄悄地開拔,一路穿過了承御帝國的西南方向,直指天行大陸的中央領域。
整塊天行大陸的陸地板塊,總體的形狀比較像一塊橢圓,按照氣候帶的分布來看,縱向應該是占據了北半球從北極圈附近到赤道的范圍,而橫向則和亞歐大陸相對地球的比例差不多,大概三分之一的跨度。
大陸上按照帝國的領域,分為三塊疆域。但是這三塊疆域卻并不是從中間平均分成了三半的。
雖然大體上來說是這樣,可邊境還有許多的小國鱗次櫛比,導致邊境線很崎嶇。尤其是大陸中央的這一塊,現在被天圣帝國納入版圖當中,像是一顆巨大的鼓包,從天圣帝國里長出來,一直長到了風河帝國和承御帝國的夾縫里面,硬生生擠出了一大塊。
這塊鼓包,讓天圣帝國從其他兩個帝國搶占了幾乎相當于他們各自國土六分之一的地盤,此消彼長之下,天圣的疆域面積可想而知。
而所謂的論道山,就坐落在整個大陸的正中央,位于天圣帝國的中州。北方毗鄰尚州,東方依靠輔州,南方坐倚虢州,西方則是轍州。這五州,囊括了整個中央領域絕大部分的地域。
但實際上來說,整個尚州與天圣帝國疆域,是相對割離的。
因為在大陸的中央領域,還有另外一個令人無法忽略的禁地——無盡深淵。
無盡深淵從中央領域蜿蜒而過,在地圖上總體呈現凹型,最低點處突然向北拐了一個急彎,形成一個向北的尖角。而深淵像兩邊延伸而去,出了中州之后,直接便成為了尚州和輔州、轍州這東西二州的邊界線,將它徹底分離在中央領域之外。
而論道山就在無盡深淵之南,那個突然向北而去的尖角里。就仿佛無盡深淵故意只在這里退了一步,故意避開了論道山一樣。
朔雪宗的浮云艨艟前往中州的方向直指西北,穿過承御帝國的廉州和金州,穿過邊境之后還要經過一段儋州的邊角,然后通過輔州進入中州,最后到達論道山。
飛船穿過了邊境線,李道生看向下方,從此之后他們便進入了天圣帝國。
而現在在他們正下方的就是儋州。
“風波樓就在儋州,不下去看看?”李道生問道。
慕容素笑了笑,搖頭說道:“慕容萱違背了隱王的命令,必定不會留在風波樓。按照樓中的規(guī)矩,她必須完成一件等級相同的任務,來抵消之前的任務失敗,否則就將面臨風波樓的制裁。”
李道生倒是不知道風波樓居然還有這種規(guī)矩。
慕容素也是收回了看向下方的目光,重新回到桌邊坐下來,拿起手上的那一份案卷說道:“三宗論道是整個修行界的盛事,三大帝國不會無動于衷。你猜這次承御帝國派往論道山的是誰?”
“誰?”李道生愣了一下,我又不認識什么皇親國戚。
慕容素的嘴角微微一翹:“是李問情?!?p> “李濼她爹?”
“也不知道李濼會不會去?!?p> 李道生咋舌:“最好李問情也別去……話說李問情是李道乾的叔叔,修為境界如何?”
“李問情雖然是李道乾的叔叔,但實際上年歲并不長多少,加上修行并不勤勉,只是造化?!?p> “造化啊……”李道生覺得承御帝國有點不太重視三宗論道了。
“帝國派往論道山的代表,并非看修為,而是看地位,方才顯得出對盛會的重視?!蹦饺菟卣归_了案卷看過去:“承御帝國派出的李問情是皇室除了李道乾之外最優(yōu)秀的年輕高手,輩分足夠,地位足夠。風河帝國的九皇子墨千山,雖然只是曜塵,卻是預定的皇位繼承人。天圣帝國的并肩王路袞,雖然不是東方家的人,可也是天圣先帝倚重的人?!?p> “那三大圣宗呢?”
“自然是必有人仙,這就是朝堂和宗門的區(qū)別?!?p> 宗門自然是以修行人的最高戰(zhàn)力為最優(yōu)先著眼點。
慕容素繼續(xù)說:“其他參加三宗論道的宗門,玉皇觀、白馬書院和瓦罐寺必去,只不過馬君然傷勢未愈,你會見到月白漪是肯定的。風河帝國的血氣門、血衣門也在,座北山是我們的新仇家。天圣帝國境內的大宗,第二圣天、千島、凈土寺自然是都到場,風波樓估計不會出現?!?p> 李道生頭大如斗:“好一出十面埋伏?!?p> 他們都知道,到時候三宗論道會場上,這些宗門都很可能對朔雪宗挑釁,或者處于自身利益,或者受到第一圣天或三個帝國的暗中指示。
“就是不知道圣劍宗的態(tài)度,界逾宗之戰(zhàn)上,圣劍宗表現得未免也曖昧了一些,衛(wèi)長風顯然是個沒有卵用的圣子,傻憨憨一個!”李道生鄙夷著:“不過衛(wèi)長風一定到場,到時候說不定可以從他嘴里把圣劍宗的底線套出來?!?p> 慕容素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不會那么簡單的,衛(wèi)長風此人雖然憨直,也沒什么心機,可是心志堅定,一向謹慎。想要從他的口中探出圣劍宗的底線,難上加難?!?p> 李道生聳了聳肩:“好在,我最擅長強人鎖難。”
慕容素的眼神卻突然一動,站起身來看向了窗外,輕聲說:“看,無盡深淵到了!”
李道生轉身,便看到了那一條仿佛將整個大陸都切成兩半,要將整個世界、整片天空都吞噬進去的巨大裂谷。裂谷的規(guī)模,遠比李道生在書上看到,聽別人說起得還要更加直觀。
而且恐怖!
“這就是……無盡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