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尋劍之因
從第一次與裴先生相遇時算起,不知不覺,李白已跟隨其修文習(xí)武了四年。
這四年間,李白也由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蛻變成了一名十六歲的翩翩少年。
常年習(xí)武的他,此時已長到了接近一米八的個頭兒,身姿也是挺拔矯??;學(xué)識帶給他的自信和他那與生俱來的灑脫氣質(zhì),更是讓他顯得與眾不同。
可以說,如今的李白,用一句玉樹臨風(fēng)、文武雙全來形容,也是不為過的。
當(dāng)然,這些除了他自己的努力之外,和裴先生的教導(dǎo)也分不開。
裴先生是一位與眾不同的老師。
跟他接觸的時間越長,李白越覺得這位先生和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
裴先生為什么素來不愿去承認“師徒”、“君臣”、“主仆”這些事物?就是因為他覺得人與人之間應(yīng)是平等的,而這類從屬關(guān)系只會成為限制平等的桎梏和隔閡。
然,這整個世界,都在依靠著這種上下級關(guān)系而運轉(zhuǎn)。
所以像裴先生這樣的理想主義者才選擇拋棄了這個世界,隱居起來。
而李白,從一開始在心中認定“裴先生就是我的師父”,到“裴先生與我亦師亦友”,到最后明白了“裴先生和我其實都是平等的人”,也是花了不少的年月。
這種觀念上的轉(zhuǎn)變,比起知識的累積要更加困難。
李白在裴先生身上學(xué)到的另一項本領(lǐng)——不拘泥于“對與錯”的思維方式,亦是如此。
這是無數(shù)的學(xué)者們在千窟城的石壁上閱覽了無數(shù)的須彌幻境都未必能悟到的處世哲學(xué),這也是裴先生那些看起來十分狂妄的“石窟批注”背后所隱藏的真正大道。
而李白在領(lǐng)會并習(xí)慣了這種思維后,可說是一生都得益于此。
…………
乒——
伴隨著一記金鐵交擊之聲,裴先生手中的劍脫手飛出,在半空旋了幾圈后,被李白輕巧地接在了手里。
“又是我贏咯。”李白微笑著將劍反握住,并遞到了裴先生面前。
“哼……”裴先生撇了撇嘴,伸手接過劍來,“瞧給你得意的?!?p> 李白笑了笑,一邊收起自己那把劍,一邊從腰上解下了一個酒葫蘆,仰起頭便咕嘟咕嘟連喝了數(shù)口,舒暢地“哈——”了一聲,再道:“最近可都是我在贏哦?!?p> “是啊……”裴先生說著,若有所思,隔了幾秒又低聲念道,“差不多……也是時候了吧。”
“嗯?”李白聞言,嬉笑著問道,“什么‘是時候了’?莫非是先生你還有什么壓箱底的絕招,準備拿出來教我了?”
不料,裴先生卻很嚴肅地回道:“是你‘該走’的時候了。”
這話一出口,李白可就愣了:“走?去哪兒?”
李白知道裴先生絕不是那種嫉賢妒能之人,不可能因為自己贏了他幾次就趕他走,故有此一問。
“去找你自己的‘劍’?!迸嵯壬氐?。
“我的劍?”李白說著,便轉(zhuǎn)頭看了看此刻自己手上拿的那把,“這把不就是嗎?”
說起他這把破鐵劍,還是前幾年在千窟城的集市上用很便宜的價錢買來的,因為是練習(xí)所用,只要是鐵的就行,所以裴先生也從未說過這劍有什么不好。
但此刻,裴先生卻根本不接李白這話,而是肅然言道:“屬于你的‘劍’,在我這里你是找不到的,你得到更廣闊的天地里才能尋得?!?p> “這……”李白猶豫了一下,“我非得現(xiàn)在就去找嗎?”
“你拖得還不夠久嗎?”裴先生卻反問,“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至少在半年以前就可以贏我了,只是你竭力在隱藏自己的極限?”
“我……”李白被看破了心思,也是一時語塞。
雖然李白看起來是一副游戲人間、隨性灑脫的態(tài)度,但其實他內(nèi)心是個很會體諒別人的人,所以當(dāng)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贏裴先生時,由于怕傷了裴先生的自尊,他選擇了手下留情。
后來,拖了有半年光景,李白才第一次小勝了對方;同樣是為了顧忌對方的自尊,李白每次贏都會故意裝出一副挺得意的樣子,好似自己是全力以赴才僥幸得勝。
然而,也正因如此,李白的“武”已在一個瓶頸停留了半年都沒有進境了。
“你這小子……就是太過善良了?!迸嵯壬鷩@道,“這世道人心險惡,你若要對每個人都這么溫柔……那你可得變得比現(xiàn)在更強、且強出許多才行。”
“您是說……”李白想了想,接道,“只要我能找到屬于我的那把‘劍’,就能自由地貫徹自己的意志了是嗎?”
“等你找到了,自會明白?!迸嵯壬⑽凑婊卮疬@個問題。
“那我要是找不到呢?”李白又問。
“那你就別回來了,也別再來見我……”裴先生道,“就算你來了,我也不會再見你。”
這話李白可不懂了:“先生,這又是為……”
但裴先生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再問。
李白欲言又止的沉默了片刻,眼神閃爍間,他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好,既然先生不愿解釋,我自己去找就是……”說罷,他便沖裴先生施了一禮,準備離開。
但在他轉(zhuǎn)身離去之際,裴先生終究還是忍不住又提醒了李白一句:“李白……你要記住,很多時候,你以為自己迫切需要的、一直在追尋的東西,卻未必是你真正想要的……或許,學(xué)會放下執(zhí)著,反而能讓你看得更透徹。”
…………
旅途的小憩中,又一段回憶浮過腦海。
李白回想當(dāng)年,他到千窟城的那天,孑然一身。
而離開的時候,也是一樣。
在告別了裴先生之后,李白便踏入了變幻莫測的云中沙海,踏上了他的“尋劍之旅”。
之后的兩個月里,他游歷多方,始終沒能找到屬于他的劍,也沒能參透裴先生話中的意思,直到某天……他聽到了一個傳說,一個關(guān)于“可以實現(xiàn)任何愿望的寶藏”的傳說。
如今,他也終于來到了離這個傳說最近的地方——玉城。
這里,是云中三十六邦國中僅存的一顆明珠。
據(jù)說在奇跡戰(zhàn)爭時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保護了這座城市,使其并未受到戰(zhàn)火的侵襲。
所以在戰(zhàn)后,這里不但沒有像其他邦國一樣逐漸衰落,反而靠著玉石貿(mào)易成為了這個嶄新的“云中商團時代”的經(jīng)濟中心。
如果說李白過去幾年所待的千窟城是一座仍有大量的空間未被發(fā)掘的知識寶庫,那玉城就是一件已經(jīng)被精雕細琢過的藝術(shù)品。
這里的主街道兩旁佇立著眾多由白色巨石和各色玉質(zhì)修建而成的華麗建筑,其建筑風(fēng)格奢豪大氣,卻又不顯跋扈;建筑物的墻柱檐梁、以及行人們腳下所采的玉石道路上,則雕刻的各種植物紋樣,如曼陀羅、薔薇、郁金香、風(fēng)信子等,在細節(jié)上彰顯出設(shè)計師們的風(fēng)雅情致。
而那些遠離主街的街巷建筑,在以“玉”和“石”為主題的基礎(chǔ)上,又演繹出無數(shù)光怪陸離、充滿自由感的風(fēng)格,從有著穹隆式頂部設(shè)計的大殿,到多支柱結(jié)構(gòu)并由帆拱連接的圓塔,從形狀如幾何圖形般齊整的民居陣列,到帶有復(fù)雜紋樣開孔式窗戶的路邊小屋,就仿佛……在這座城市,隨便蓋一棟房子,都是在進行一次獨具匠心的創(chuàng)作。
最難能可貴的是,和大部分“沙漠城市”給人的印象不同,在玉城的城區(qū)內(nèi),地面直接是黃沙的區(qū)域,反而占少數(shù);這里的大多數(shù)街道都鋪上了平整的石板,而且城市中隨處可見開放式的水源,甚至還有小型湖泊和綠洲花園的存在。
事實上,以玉城統(tǒng)治階層的財力,如果他們想,將整座城市“去沙化”也并不是難事,只不過考慮到在云中有不少交通工具都是以“黑晶沙”作為動力的,假如沒有正常的沙漠環(huán)境就無法運行,所以他們才在城中保留了一些沙漠的部分。
這天下午,李白、付飛塵、黎星緯、賽澤爾兄妹,以及那些受雇于賽澤爾兄妹的保鏢,一同乘坐著那幾艘恢復(fù)了動力的中型沙舟進了城。
“這不太對勁啊……”剛進城門沒多遠,付飛塵只是看了眼街道,就念叨了這一句。
“我也正想問你呢。”坐在他身邊的李白也道,“玉城的大街,原來是這么冷清的嗎?”
就算李白是第一次來這兒,他也能看出這現(xiàn)象絕對不正常。
“當(dāng)然不是了,平時這里的街道上可是人山人海,熱鬧極了。”付飛塵道,“今天這場面,我也是頭回見?!?p> “想來也是因為‘寶藏’的事吧?!边@時,黎星緯忽然插嘴,加入了他們的對話。
當(dāng)他把“寶藏”那兩個字說出口時,一旁的賽澤爾兄妹也都神情微變,并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呵……這話說出來也沒什么吧?”黎星緯笑了笑,掃視了其他幾人一眼,“這個時候往玉城來的諸位,沒理由不知道這事兒吧?”
“這么說來,黎兄你也是來找寶藏的?”此時,賽澤爾順勢就試探了一句。
“非也~非也~”黎星緯文縐縐地回道,“在下區(qū)區(qū)一個寒門機關(guān)師,又是孤身一人、勢單力薄,怎么看也不可能搶得過別人啊?!彼D了頓,再道,“我呢……是來找‘商機’的?!?p> “什么商機?”李白問道。
但黎星緯還沒回話,付飛塵就搶著對李白道:“害~要不說你啥都不懂呢?在這種局面下,‘找商機’的意思肯定就是……趁著各路人馬都來搶寶藏,渾水摸魚撈一票?!?p> “嗯……”黎星緯聽了這話,也不否認,“也可以這么說吧?!?p> “哦?”賽澤爾這時則道,“也就是說,只要有人出得起價錢,黎兄就愿意和那人‘合作’對吧?”
黎星緯知道對方的意思,故直接回道:“賽澤爾大哥想雇我?”
“是啊。”賽澤爾并沒有拐彎抹角,他是一個不喜歡,不習(xí)慣,也不屑于撒謊的人,“黎兄的身手此前我也已經(jīng)見識過了,如果你愿意替我效力,酬金方面我自不會吝嗇?!彼f到這兒,又朝李白和付飛塵看了看,“對了,李白、飛塵,你們要是有意的話,我也愿意花錢雇用你們倆?!?p> 賽澤爾這并不是說說而已,此次他和妹妹從海都遠道而來,目標就是那“蜃樓寶藏”;本來他們一共帶了二十余名保鏢,且這些保鏢無一例外都是他們在海都的“冒險者協(xié)會”中花重金雇用的好手;然而,他們這一路上險情不斷、損兵折將,等到了這玉城時,不算他們兄妹本身,幸存下的保鏢就只有六人了。
這點人手,別說去爭奪寶藏,想自保都難……
因此,賽澤爾本就打算到了玉城之后再重新補充點人手,而如果李白、黎星緯和付飛塵他們?nèi)齻€愿意加入,對賽澤爾來說無疑是一件好事。
“這個嘛……”就在黎星緯準備回答賽澤爾的時候。
突然!
伴隨著一陣“轟隆轟隆”的響動,眾人前方的十字路口那兒竟橫沖出了一頭巨大的機關(guān)獸。
晃眼間就從他們的左前方往右邊突了過去……
那一瞬的壓迫感,就好似你正常過馬路時,忽然有一列火車從你面前經(jīng)過。
正在駕駛沙舟的幾名保鏢嚇得趕緊把沙舟停下,這才沒有撞上。
“怎么回事?難道又有人攻過來了?”賽澤爾的反應(yīng)很快,他第一時間就拿起武器從沙舟的船艙內(nèi)沖了出去。
凱莉緊隨其哥哥身后。
其他人見狀,也沒猶豫太久,紛紛跟了下去。
但還沒等他們往前去看清狀況呢,從那機關(guān)獸沖出來的方向,便又跟出了一大隊人馬來。
這群人足有五六十個之多,成群結(jié)隊,大半條街都被他們給占了;雖然他們的服裝打扮都各異,但每個人衣服的左側(cè),都有一塊地方繡著一個由梅花和鐵十字拼成的印記。
“我去……”付飛塵剛看見這伙人,就是一個急剎車,然后踮著腳尖用一個芭蕾舞般的轉(zhuǎn)身順勢轉(zhuǎn)了一百八十度,生生將臉背了過去,口中還輕聲念叨,“你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李白見了他的樣子不禁輕笑出聲,不過數(shù)秒后他還是提醒道:“別怕,前幾天那幫人,這里一個都沒有?!?p> “???那天夜里一百多人,你才看過幾眼,就全都記得長相?”付飛塵有點不信。
“記得?!钡畎谆卮鸬煤苡邪盐?。
付飛塵聽他語氣那么肯定,而且李白本人也已經(jīng)把長相暴露在對方面前了,于是也不管了,又把臉轉(zhuǎn)了回來。
“讓開讓開!”
“不想死的就別擋路!”
結(jié)果,這一隊子爵的人馬,根本也沒正眼瞧他們,直接就從他們面前橫行霸道的這么路過了。
李白等人朝著這伙人前進的方向望去,可以看到剛才那頭巨大的機關(guān)獸正在街道的遠處和另外一群人打斗著。
“還真不是沖我們來的,嚇我一跳。”待那幫人走遠,付飛塵才松了口氣,自言自語地念道。
“至少現(xiàn)在我們明白為什么街上這么冷清了……”李白則是聳肩接道。
很顯然,如今這玉城之中,像這種“尋寶者團體之間的沖突”已是隨處可見,不打算蹚這渾水、也不想被殃及池魚的一般民眾和商隊自不會再跑到街上來亂逛。
“總之……”賽澤爾見威脅解除,便回頭對眾人道,“大伙兒還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