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已至。
艾尼坐在窗前,就著黃銅煤油燈微弱的光芒,在紙頁泛黃的筆記本上書寫:
“這是穿越的第六年?!?p> “六年了,我終于在霧之城有了一家屬于自己的餐館。并且在與當(dāng)?shù)厝说慕徽勚?,大致了解了這個世界的情況?!?p> “這是一個名叫西大陸類似于西方維多利亞時代的世界。蒸汽機才剛剛發(fā)明,大機器生產(chǎn)成為城市擴張的主要原因。汽船的出現(xiàn)使得運輸和貿(mào)易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繁榮,四通八達的鐵路貫穿東西南北……”
“我終于親身體驗了狄更斯和柯南道爾生活的年代,見識了只存在于歷史課本上的珍妮紡紗機和蒸汽機車。然而,在激動之余,我又不禁滿懷傷感……”
“昨夜我又夢見了我的家人,父母的影子已經(jīng)逐漸模糊,我快要記不住他們的樣子……”
“我好想回家,想念老爸逐漸蒼老的面孔,和他讓我隨便開的布加迪威龍;”
“想念老媽風(fēng)華不再的容顏,和她時不時發(fā)個小三百萬的紅包;”
“還想念漂亮妹妹們嘴唇上的口紅,以及她們永遠年輕的十八歲……”
寫到后面,艾尼放下筆,悠悠嘆了口氣。
“唉,像我這樣的人穿越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艾尼覺得十分憋屈。
2021的他雖然才剛剛畢業(yè),但家里還有小幾百個億等著回去繼承,女朋友也是一天一換。
完全不符合“窮困潦倒、用命換錢、加班猝死、打發(fā)到異世界改善命運”的一般穿越者處境。
“瑪?shù)拢艺鏇]想穿越?。 ?p> 艾尼忍不住罵了一聲。
他看了眼桌前的黃銅煤油燈,銅漆剝落,燈火時亮?xí)r不亮。
這只二十多歲高齡的煤油燈是他在牛津街地攤上低價砍來的老古董。
他早就想買個新的,可哪有錢呢?
穿越到西大陸的這六年,艾尼真的是什么苦都受過,印刷所學(xué)徒、碼頭搬運工、排字工、后廚幫手……
直到年前才勉強攢了點錢,租了門面經(jīng)營一家餐館。
前·富二代·國民老公·人生贏家·艾尼,如今的生活,甚是窘迫啊。
不過他靠著一張俊臉,有時說不定也能在哪遭遇點天雷地火。那些年輕漂亮的女孩,渴望他在她們的生命中銘刻上無法抹去的痕跡。
但艾尼哪敢呢?現(xiàn)在的他除了自己連只貓都養(yǎng)不活,更別提成家了。
艾尼再度嘆了口氣,心想當(dāng)初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艾尼!”
“這一世最大的夢想!”
“回家!”
那么問題來了。
怎么找到回家的路?
**
整理了一下思緒,艾尼繼續(xù)動筆寫了下去:
“我想要回家。但我知道,走科技路線是行不通的。這個世界還停留在蒸汽時代,時光機那種玩意肯定設(shè)計不出來?!?p> “于是,我嘗試著向神秘側(cè)尋求幫助。我的第一次嘗試,也是目前唯一一次嘗試,要從上個月開始說起?!?p> “當(dāng)時,跟我關(guān)系不錯的一位熟客,威廉,向我出售了一份【魔藥】。我向他詢問這種魔藥的效果,他笑而不答,只是告訴我用心體會……”
“呵呵,這種江湖騙子的戲碼,我早已經(jīng)見得多了,但我仍抱著一絲幻想。如果我能成為一名強大的超凡者,也許可以借助神秘的力量回家……”
“但是服用之后,除了時常感受到身體的疲憊、感受到模糊的囈語,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獲得什么特殊才能。當(dāng)我想要找威廉討個說法,他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該死!我怎么會選擇聽信一個神棍的話術(shù),我要罰自己抄寫穩(wěn)字經(jīng)一千遍……回憶起以前我經(jīng)常嘲笑那些遭遇詐騙的人,沒想到小丑竟是我自己……”
“咚!”
“咚!”
黑暗之中,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即便隔著風(fēng)雪,這聲音仍然清晰刺耳,就好像直接敲擊在心房上。
艾尼正沉溺在經(jīng)濟損失帶來的悲痛之中,被敲門聲驟然驚醒。
他放下筆,面露詫異之色:
“這么晚了,會是誰?”
聲音是從餐館門外傳來的,從窗口往外望,只能看到一片風(fēng)雪彌漫。
艾尼抓起鋼筆,放入馬甲內(nèi)兜。雖然寒磣,但這是他唯一具有殺傷力的物件。
——作為一個單身獨居的男士,竟然沒有趁手的武器用于防身,艾尼不由得感慨自己實在是太不穩(wěn)健了。
“咚!”
“咚!”
敲門聲還在繼續(xù)。
艾尼咽了口唾沫,穿過臥室和回廊,走到餐館的前堂。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門縫,寒風(fēng)像是刀刮在他的臉上。
“是誰在敲門?餐館已經(jīng)打烊了?!?p> 艾尼一邊向門外窺探一邊說道。
突然之間,一只瘦若枯骨的手掌從黑暗中伸了出來,死死抓住了大門。
那只手雖然瘦弱,但卻散發(fā)出艾尼完全無法抗拒的可怕力量,強行將大門推開。
“喂!你……”
艾尼面露不滿,正準(zhǔn)備指責(zé)對方不講武德。
突然,他睜大了自己的眼睛。
風(fēng)雪之中,只見一身獵獵翻滾的黑色風(fēng)衣,以及黑色風(fēng)衣下鬼火般燃燒的眼睛。
一個神秘的黑衣男子站在門前。
他抓住門的手掌上,沾滿了血跡,森然可怖。
**
半小時以前。
霧之城,河岸街,一條小巷。
“嘀嗒!”
一滴鮮紅的血沿著刀刃滴落。
邁克爾緩緩抽刀,推開眼前的尸體。
白骨森然,頭顱落地。
邁克爾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真的不想殺人,真的不想……
你們這又是何苦呢……”
說完這句話,邁克爾對著剛剛倒下的尸體又補了一刀,而且補在致命的部位。
這是他在作為【黑鴉守衛(wèi)】的軍旅生涯中,逐漸養(yǎng)成的謹(jǐn)慎。
整條巷子里都堆積著尸體,隨著邁克爾將一道符文拍在刀柄,刀鋒上燃燒一道火焰,尸骨化為炭火殆盡,寒風(fēng)之中飛揚起火星。
處理完尸體,邁克爾抖了抖黑色大氅,年輕而蒼白的臉龐上浮現(xiàn)出些許抑郁之色。
作為黑鴉守衛(wèi),他的職責(zé)本該是駐守在奧丁之墻上,隨時警備墻外的超凡生物。
可是他逃走了。
他按了按眉頭,感到一絲苦澀和內(nèi)疚。但他無法回頭。
當(dāng)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刻,無休止的逃亡就開始了,他原本的同伴恨不得食之肉、飲之血,以此來光輝黑鴉守衛(wèi)的鐵律。
目前來看,他的運氣還算不錯。這場波及整個北方的暴雪掩蓋了黑鴉的視線,風(fēng)雪的聲音吞沒了廝殺的怒吼,沒有引起附近居民的注意,為他爭取到了不少時間。
邁克爾繼續(xù)穿梭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上。
暴雪結(jié)束之前,他必須趕快離開這個地方。
忽然間,他看到河岸街的盡頭傳來微弱的燈火。
是一家餐廳。
邁克爾猶豫了一下。
天色已經(jīng)晚了,雪依然很大,他很寒冷,也很干渴。繼續(xù)趕路會消耗他本已不多的體力,讓他變得虛弱。
“我太疲憊了,應(yīng)該找個地方先休息一下,補充體力和水分?!?p> 邁克爾思索片刻便做出了決定。
他快步走了過去,敲開了餐館門。
“歡迎光臨。”
出現(xiàn)在門后的是一個年輕人。
黑色頭發(fā),棕色瞳仁,皮膚蒼白,渾身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書卷氣息,神秘之余又帶了幾分慵懶。
邁克爾掃過餐館的裝潢布置,整體透出一股東方韻味。
中式門廊,用來遮擋的卷簾,懸掛在天花板的宮燈,餐桌是八仙桌,墻壁上則貼著字畫。
檀木格雕的陳列架上,收錄著佛像、經(jīng)卷、圍棋、藥草罐。
古樸素雅,同時又透露出一層詭秘的色調(diào)。
站在門后的艾尼,同時也在打量門前的客人。
見到對方在打量店內(nèi)布置,艾尼揚了揚眉毛。
店里面這些東西全是艾尼自己做的。
在無數(shù)個思念的夜里,或是敲敲打打,或是細(xì)心繪制,一點一點延展出前世的回憶。
此時艾尼的臉色稍顯猶豫。
其實這個時辰,餐館早就已經(jīng)打烊了。
而且對方神秘的打扮和手上沾滿的血跡,更是讓他心中充滿懷疑……也許,應(yīng)該,大概,不是人血吧?
艾尼搖頭打消自己莫須有的懷疑。
看到如此惡劣的天氣,以及客人被凍得蒼白而僵硬的面龐,他遲疑了一下,不忍心讓對方就這樣回去。
——而且這可是送上門的錢,哪有眼睜睜放他走的理?
自穿越以來就飽受貧窮折磨的艾尼,不準(zhǔn)備放棄任何一個能賺錢的機會。
他遞上一個瓷杯,里面冒著熱騰騰的熱氣:
“客人,這么冷的天,先喝點茶暖暖身子吧。
您還要來點什么吃的嗎?”
艾尼倉促之間做了決定,這是今天接的最后一個客人,最后一個!
邁克爾怔了一下。
望著瓷杯中“咕噥咕噥”冒著氣泡的黑褐色液體,其中還漂浮著幾根不知名的藥草,他忽然瞳孔一陣收縮,雙手抱頭——一陣瘋狂的呢喃和囈語出現(xiàn)在了他的耳邊。
邁克爾恍惚中覺得四周的空氣都變得躁動,耳畔隱約有低沉的呢喃在回蕩。
他的眼白開始變得混沌黑暗,眼角蔓延出無數(shù)猩紅的血絲,宛如暗紅色的蛛絲。
邁克爾大吼道:“拿遠點!把這東西拿遠點!”
他恐慌地望著瓷杯,如同望著一杯白骨鑄成的酒具,里面盛滿鮮血。
艾尼有些詫異,莫名其妙地看著手里的瓷杯。
里面裝的,既不是威士忌也不是白蘭地。
更不是魔藥或者靈丹妙藥。
這僅僅只是——
茶。
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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