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變招的間隙,鐘全大聲問道:“好漢英勇,身陷重圍之境,卻絲毫不懼,可愿留下姓名?”
那猛漢只管大開大合的拼殺,并不理會鐘全,反倒是因為他的詢問,對他的進攻更多了些。
再戰(zhàn)片刻,鐘全再問:“如此打下去,你必力竭而亡,不如留下姓名,也好叫后世知道你的英勇!”
“哼!”猛漢冷哼一聲,一邊出拳如風,一邊大聲道:“你們才會力竭而亡?!?p> 再戰(zhàn)片刻,那猛漢突然又說話:“也好,便告訴你們老子的名字,也好讓你們的后人來找我尋仇!記好了!老子叫管亥!”
鐘全的招式滯了一下,他注意到,程質的動作也僵了一瞬。
管亥!
別人聽這名字或許沒什么特別,他二人聽在耳中,卻立刻想起許多事情。
因為只有他二人知道一些隱秘往事。
“閡”是家豬,“亥”是野豬。
百姓起名雖然并無章法,但用“亥”,或者用“閡”作名字的人實在太少了。
誰愿意自己是豬呢?除了那個秦二世胡亥,他本就是一頭蠢豬!
所以“亥”這個名字很有特點,很容易記住。
更重要的是,他們去年調查田瑭身份的時候發(fā)現(xiàn),和田瑭有關系的人都已死絕,唯一可能還活著的,就是那個頂替田瑭坐牢,又從死牢中逃跑的田家仆人。那人名叫管閡!
同樣的姓氏,幾乎同樣的名字!
“壯士可認識‘管閡’?”鐘全避開管亥的一拳,大聲問。
管亥的身形明顯滯了一下,頭上結結實實挨了一位騎兵的拳頭也沒躲開。
不過片刻工夫,他又恢復如常,一聲不吭地繼續(xù)搏斗。
“壯士可知道田瑭?”鐘全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又問了一句。
“你是什么人?”管亥一聲暴喝,同時一拳直向著鐘全的頭砸來。
“我是田瑭的從人!”鐘全雙拳一收,雙眼一閉,任由拳風拂面。
管亥的拳,戛然而止。但這也讓他遭了不少拳腳。
“田瑭還活著?”管亥的聲音一瞬間變得沙啞,喉頭仿佛被什么東西塞住了。
“當然,田瑭現(xiàn)在就在薊縣!”鐘全知道自己賭對了,繼續(xù)說道,“遼東房縣,田瑭,田文佐!”
管亥仿佛被人抽去了靈魂,他呆立原地,任由那些拳腳擊打在他身上,不作絲毫反應。
“住手!”鐘全知道自己找對人了,這個管亥,就是當年田瑭家的家仆,管閡。
田瑭那點半吊子功夫,就是這個人教的。
騎兵們面面相覷,不想停手,又不得不停手。
突然,管亥悲嘯一聲,仰天流淚。
隨即,他舉起雙拳,朝自己的面門砸去!
這是自絕!
鐘全大驚失色,急急沖上前去,堪堪把自己的手臂伸到了他面前,替他的臉擋下了他的拳。
“你等好好侍奉公子,否則我死了也不會放過你們!”管亥大吼一聲,推開鐘全的手臂,仍要自行其是。
程質兩步上前抱住了他,阻止他繼續(xù)動作。
但豈能抱得?。抗芎ヒ话褣觊_程質束縛,但這次并未使用蠻力。
“我身入黃巾,若和公子扯上關系,必是一大禍害,于公子不利?!惫芎ヒ粋€威猛漢子,竟然涕淚交加。
“糊涂!”鐘全厲聲呵斥,“豈不聞‘浪子回頭金不換’!”
“回頭?如何回頭!”管亥用手指著鐘全,雖還是氣勢十足,卻已殺意全無,“像我這般犯下族誅大罪的人,是回不了頭的!”
“天下已亂,誰會追究你的罪責?誰來追究你的罪責!”鐘全的話一針見血,“你若愿意,管亥今天便已死于亂軍之中,回到公子身邊的人叫管閡?!?p> 管亥瞳孔一縮,目光銳利的環(huán)視包圍他的軍士們!
“我等具是田瑭知交,斷不會無中生有!”鮮于輔終究是聰明人,此時說話恰到好處,“這些軍士也都是我的親衛(wèi),沒有我的命令,他們誰也不會亂說一個字!”
“諸位恩義,管亥記住了?!惫芎ヂ勓蚤L嘆一聲,“但我追隨黃巾多年,以天下太平為己任,早已不是當年的管閡?!?p> “愚不可及!”鐘全的評價犀利而果斷,“天下太平豈是黃巾造反能實現(xiàn)的?即便是你們成功了,不過換了一個皇帝,換了一幫權貴,社會依舊是這個社會,制度依舊是這個制度!百姓的日子可曾會好?天下可會太平?”
“你懂什么?”管亥大聲駁斥,“新朝初立,總會有幾代明君,如高祖、文帝、景帝!又如光武、孝明、孝章!天下總會有百年的太平盛世!”
“百年何足道哉?千年可好?萬年如何!公子有大治之道,可脫治亂循環(huán),讓百姓世代安享盛世!”鐘全跟田瑭久了,大體明白了一些社會政治理論,此時講出來,雖然表意不準,倒頗能切中要害。
“天下有如此好事?”管亥明顯不信,“而且,公子他……”
那個資質平平的公子,竟能有這樣的本事?
“公子早已今非昔比。”鐘全肯定地說道,“可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管亥畢竟不是單純的莽夫,尤其在黃巾軍中這些年,為和官府、官軍糾纏,也讀了不少經(jīng)典、兵法。再看鐘全,他并不是讀書的文人,說話卻頗有章法,言語也令人耳目一新。
“這些話,可是公子所言?”管亥問了一個和當下局勢無關的問題。
“公子學識究天人之境,連他的徒弟們也已展露濟世大才?!背藤|最是敬佩田瑭,此時篤定地說道,“我們這樣的游俠也獲益良多。”
“公子他……”管亥欲言又止,隨即咧開嘴笑了,眼中綻放出欣喜的神采,“好?。〖抑鳟斈茴?!”
“你不想見見公子?”鐘全趁熱打鐵,“他就在薊縣城內,現(xiàn)在應該就在城樓上看著這邊?!?p> 管亥舉目遠眺,看向城樓方向,像是在尋找田瑭,竟稍稍失神。
不過距離太遠,戰(zhàn)場上又煙塵彌漫,他不可能如愿看到,找了片刻,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收回到眼下。
“就算我愿意,這亂局也不允許。”管亥想起了什么,眼中光芒漸暗,“誰都不可能饒了我,誰也都救不了我?!?p> “將功折罪!”鐘全點出其中關鍵,“這亂是你闖的不假,卻也只有你能收拾!”
“收拾!如何收拾!”管亥知道黃巾軍已經(jīng)徹底崩潰,想要收攏幾乎不可能。
“只要你愿意,我來幫你收拾?!辩娙f得十分肯定,“收拾完這亂局,你便能再回公子身邊?!?p> “回公子身邊……”管亥重復了一句,像是喃喃自語,“回公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