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慶堂上。
“老太太,林姑娘的船已進(jìn)京了,只是這幾日下了連日的雪,京口碼頭難走,只能走直隸碼頭,如今別說是馬車了,就算是轎子都甚是難行,是不是該讓林姑娘多在船上住幾日,正好還有些東西未備……江南來的云錦被雪堵在直隸了過不來,林姑娘來了也沒法用好錦裁衣服……府庫里原來有些……”做事的婆子提醒正在抹骨牌的賈母。
“云錦?府庫里原先不是有二三丈嗎?”王熙鳳問道。
“前些兒韓國公府的大管家親自來求,說是韓國公二子要辦喜了,四處打量求云錦,就支給他了?!兵x鴦解釋道。
“也罷了,便多在船上留幾日罷,如今這天氣,從直隸碼頭到西城,可足足五十里路,就算縱馬,平時也要走半個時辰有余,更何況轎子?走上一二個時辰,也都一點不摻假的……如今大雪連日,提心著點凍出病來?!辟Z母隨口囑咐下去。
婆子答應(yīng)一聲,就要出去吩咐。
“文牌天牌,武牌九點!今兒攏共打了九回,這是第三幅了,‘天九’也在我手里,你們又沒有‘至尊’,認(rèn)輸罷?!辟Z母心知肚明是幾個人故意讓著她,給她遞牌的后果,但還是覺得很受用。
于是鴛鴦趕忙洗牌,剛把牌重新發(fā)到手,賈母看著自己又一副好牌正高興呢,外面忽然一聲驚呼,轉(zhuǎn)頭向窗外看去,風(fēng)雪更大了,就連一些堆在假山旁的稍小石頭都被風(fēng)吹了出去。
“誒呦,你怎地還在這里?!兵x鴦看見那婆子還未出門,急忙下了地吩咐道:“這等雪天,尋常小廝也是去不得了,你趕緊去東路院借個親兵罷,險得誤了時辰?!?p> “東路院那起子親兵怕是也不妥,還是去東邊府上借幾個會武的為好?!蓖醴蛉藚s有不同見地。
那婆子兩頭犯難,只好看向賈母,賈母想了想道:“去東府借罷,那頭養(yǎng)了三五個后天八九品的武人,如今正好用上?!?p> ……
賈琮面色陰沉,只此時不是時機,大傘那木制鑲銀的傘柄硬生生被他插進(jìn)了土里一尺深,推門進(jìn)去淡淡道:“我把傘拿來了?!毖酝庵獗闶悄銈兛梢宰吡?。
與其說是傘,倒不如說是車蓋罷……這東西足足能撐下十余個人在下面,可見其大駭人。
賈寶玉瞥了他一眼道:“你看我們誰像是懂得撐傘的?再者說外面風(fēng)也緊,如何走?”
賈琮平靜道:“那便等風(fēng)雪稍止罷,我卻要出去,失陪了,賬上還短缺百兩銅錢,不然嚼用都不夠?!?p> 迎春是知道賈琮以什么為生的,疑惑道:“這等雪天,北城也開決斗?”
“莫說是雪天,縱然是地動,北城決斗場也不會有礙,那地方以千煉精鋼和隕鐵之合金做底,青磚鋪臺……雪天便有各路高手清掃?!辟Z琮解釋了一下,推開門要走。
“還是莫去了罷,這幾日得了個棋譜,閑來無事心想找個人鉆研下,偏寶玉他們都看不大懂第七步為何要下五之六,就找你湊個人頭,多個人,興許就能想上來?!庇杭泵r著找了個借口,其實這事是真的。
要是讓賈琮走了,今天這事,就是他無禮了。
賈琮接過那本薄薄的書看了一眼,封皮和書頁都泛黃了,書上寫著三個形體縹緲絕塵的字:
冬雪局
開頭是一篇題記。
“大一統(tǒng)十五年十二月十四日,貧道居西湖,小雪,無悔來,對弈三局,其二甚妙,故造此譜?!笔鹈秋w雪道人。
賈琮壓根就不用看,翻到第八頁,指著那落子點道:“這一步該是在布局?!?p> “布的甚么局?此時棋局尚未成,‘無悔’那一子是飛地,他偏下在‘無悔’的右側(cè),哪怕到最后,這兩子也都沒能用上,該是敗筆才對?!?p> 賈琮沒理會賈寶玉,只是伸手向后翻了幾頁繼續(xù)道:“這里不就用上了嗎?”
“若是飛雪道人沒有下在此地,此時‘無悔’就可以下,屆時屠龍局已成,飛雪道人至少會落三十目,何來生機?莫不是把棋盤掀了重新來過?”賈琮目光平和,又翻到最后:
“這最后一步,為何‘無悔’棄子認(rèn)輸?此時飛雪道人無論下在這兩地何處,都至少會先‘無悔’二十多目,棋子僅剩五子,何來取勝之機?而其中第二地,恰好就用到這第七步的‘?dāng)」P’若無這‘?dāng)」P’飛雪道人只不過勝了一二目罷?!?p> 迎春琢磨片刻,恍然道:“怪道我說這‘無悔’輸?shù)挠行﹤}促,一子竟有這般光景?”
“此二人皆是棋中高手,下第一手時,怕是就已經(jīng)想到后面數(shù)十手的應(yīng)對?!辟Z琮隨口應(yīng)付了一句,看了一眼地上的一袋炭,走到桌前順手拿了兩本新抄的書遞給迎春道:“說來也巧,這幾日我也得了兩本飛雪道人的棋局錄,這兩本共五十七局,其中對弈者‘黃泉’三十七局,‘鵲橋道人’十一局,‘無悔’四局,還有“莫問天”三局和‘墨十八’兩局,二姐姐若喜歡此人棋路,可以觀摩一二?!?p> 迎春如獲至寶,雙手接過笑道:“我正好覺得此人棋路甚妙,哪怕只是看譜,落子之間竟然都有一股瀟灑隨性,正想多找些棋局觀摩,今日算是趕巧了?!?p> 賈琮沒回話,看了一眼窗外,從樹枝的搖晃中倒是能看出風(fēng)小了太多,于是起身道:“我送你們回去罷,雪天我這屋子實在太冷,若只自己倒無妨,到底是有人在,一共一個爐子,誰偎著也都不是……”
直隸碼頭。
賈雨村望著這漫天風(fēng)雪急得跺腳,哀嘆道:“偏偏這時趕上這等大雪,教我如何運作?若是原缺被頂上了,我這……”
想到要緊處,賈雨村一咬牙,對身后小廝問道:“可能走不能走?”
小廝嚇得亡魂大冒,慌忙跪下哭求道:“這天氣莫說能走了,就算是爬,也都爬不利索哩!更何況又非是老爺一人,林鹽院……”
賈雨村大怒道:“我只問你能走不能走,何嘗問過你旁的?”說著舉手就打,打的小廝叫著:“能走,能走!”這才歇下,對著旁邊的幾個小廝哼道:
“我也非是為了自家富貴,你等從我手里落的好莫不是還少了?旁的不說,就說這每月的月例……”
“是是是,老爺宅心仁厚,只不過老爺,我等手腳粗笨,怕是辦不了什么事,要不我等去京北找些江湖好漢來,往船下卸貨也都快!”一個機靈些的陪著笑對賈雨村說。
“允了!順道找些手腳利落的,最好會武,抬著我那女學(xué)生的轎子去榮國府才是正理,總不能我這順路的去了,人家正主還在船上罷?”賈雨村笑著點頭,從腰間解下一小袋碎銀來扔給小廝,責(zé)令他快些辦完。
小廝掂量了一下,至少十兩銀子,于是領(lǐng)了令,先喝了碗酒壯膽御寒,然后跑下船去,走了一二個時辰,這才到了北城,遙遙的看見擂臺上有人,幾家賣吃食的店里也有人,先找了家酒館歇了一盞茶功夫,心道:“擂臺上那幾位應(yīng)該有武能抬轎,然后隨便挑幾個體壯的抬東西就好,這一袋碎銀能用去半袋就已不錯了,剩余的錢還老爺些,自己落些……”于是喊道:
“來四個手腳利落的,最好會武,一人一兩銀子,再十個漢子跟我來,一人是五百錢?!痹捯魟偮?,面前就多了十多人,小廝挑了四個人抬轎,十個人搬貨,先給了酒錢,隨后帶著這幫人回了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