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授元年（1623年）3月26日，黃昏。
張?zhí)煺褟拇采吓榔饋?，無比舒服地伸了個懶腰，頓時覺得自己精神抖擻，元氣滿滿。
他是今天中午回到安國城的。
回來時，他們受到了全國人民的熱烈歡迎。
內(nèi)閣向他們送來賀信，表示祝賀。
兵部給所有出使的衛(wèi)兵，記功一次。
為了表彰衛(wèi)兵們在張?zhí)煺驯涣_剎人偷襲時的卓越表現(xiàn)，以摳門著稱的姜玉娘，很難得地大方一次，賞賜每一個衛(wèi)兵，鹿皮一張。
在慶功會上，前兩天還反對他當(dāng)外交使者的大臣們，見到了張?zhí)煺?，無不厚著臉皮，對他贊不絕口，說了許許多多肉麻的，恭維他的話。
這讓向來喜歡聽好話的張?zhí)煺?，心中暗爽不已?p> 倒是姜玉娘擔(dān)心地拉著他，就羅剎人偷襲的事情，盤問了許久。直到張?zhí)煺哑B(tài)盡顯，才打發(fā)他回去休息。
而這一休息，他就足足睡了一個下午。
“莫老頭，”張?zhí)煺训皖^，問跪在床邊伺候他穿服的莫敬辭說，“我睡著的時候，城里有什么新鮮事？”
“哎呦喂，我的小主子，您睡著時，新鮮事哪敢發(fā)生呦。要發(fā)生，它也必須等您睡醒后才發(fā)生呀?！蹦崔o的瘦臉上堆滿了笑容，然后故意小聲道，“不過五點的時候，布加特右部來人了，現(xiàn)在還呆在大帳里呢?！?p> “布加特右部來人？一定出大事了，莫老頭，快幫我穿衣服，我要去看看。”
很快，張?zhí)煺褋淼搅舜筚~。
只見大帳內(nèi)燭火通明。張立典，姜玉娘，還有三個內(nèi)閣大員，正陪著一個典型蒙古衣著的漢子，邊喝馬奶酒，邊聊著天。
只是這漢子神情也太悲傷了吧，莫非他家里今天死了人？
這是張?zhí)煺训谝淮我姷矫闪藭r的感想……
今天中午以來，蒙力克的心，一直在哭泣。
為他身世的悲慘而哭泣！
為他的妻兒的死而哭泣！
他是布加特右部的薩滿長老昆都富的大兒子。今年20歲。
因為母親去世得早，從童年起，他就被續(xù)母虐待。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食物，受最疼的鞭打。
可以說，蒙力克是一個從苦水中泡大的男子漢。
好不容易長大成人，他分了家，離開了冷血的父親和惡毒的繼母，還有一群白眼狼的弟弟。
在朋友的幫助下，他好不容易地搭建了屬于自己的小木屋。還娶了妻，生了兒子。
妻子雖然不漂亮，可溫柔賢惠，會疼人。兒子雖剛剛出生半年，可一天比一天長得可愛，是他的心頭肉。
生活如斯，他知足了。那怕每次進山狩獵，一去就是十天八天的。臥冰趴雪吃干糧，苦不堪言，他也心甘情愿。
只要妻子和兒子過得好好的，他吃這些苦，又算得了什么？
而這一切，在今天早上，結(jié)束了。
今天早上，一伙四百多人的馬匪，趁布拉特右部疏于防奮之時，突然從南方的山林中沖岀來，向營寨大門發(fā)起全力沖鋒。
守衛(wèi)營寨大門的士兵反應(yīng)還算迅速，可也只來得及關(guān)上營寨門，把兇狠的馬匪擋在了營寨之外。
可那些離開營寨，到外邊砍伐柴火的人就慘了。他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被馬匪抓了起來?？傆嬘袃砂倭迦?。
為了震懾人心，他們殺雞儆猴。在布拉特右部的營寨前，殘忍地殺害其中的十五個人。
然后要求布加特右部，必須在明天午時，準備好五百石糧食作為贖金，否則他們就先殺光人質(zhì)，然后攻打營寨。
被殺害的人中，就有蒙力克的妻子和兒子！
中午時分，蒙力克從東薩彥嶺深處回到家中。得知噩耗，他身體中的力氣，就像被抽光似的，一下子就暈倒了過去……
當(dāng)鄰居們七手八腳把他救醒來后，他活著所有的意義，就變成了兩個字——報仇！
恰好這時候，布加特右部的那顏木特真找到他，說僅僅依靠本部落的力量，是無法打敗四百多名剽悍的馬匪的。他命令全部落最優(yōu)秀的騎手蒙力克，一人雙馬，去找北吉部求援兵。
當(dāng)蒙力克強忍著悲痛，依靠記憶中的路線來到北吉部時。卻發(fā)現(xiàn)諾大的北吉部營寨，已經(jīng)被拆得干干凈凈。地面上除了許多不能使用的壇壇罐罐外，連個鬼影都沒有。
北吉部去哪里了？
蒙力克騎在馬上，驚慌、迷惘、無可奈何。
還好這時，他遇到了一個從安國城回故地撿破爛的老人。老人給他指明了方向，他才來到了安國城。
只是，北吉部已經(jīng)不是往日的那個北吉部，它改了名字，叫大周王國。
那顏也不叫那顏，改叫國王。部落的總管事改叫內(nèi)閣總理，薩滿長老叫禮部尚書，行軍總管叫兵部尚書……
就連營寨也改了，叫安國城。城中的人，不分男女老幼，每一個都充滿了朝氣，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他們的衣著，有的即使破舊，可也洗得干干凈凈，穿在身上，樸質(zhì)而又精神昂揚。
城中的“街道”雖然狹窄，卻很少會有垃圾。人來人往，秩序井然。似乎在每一處都很平常，然而平常中又透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那便是奮發(fā)向上。
這跟自己那個臟亂差，如同一潭死水的營寨，截然不同。
他們?yōu)槭裁磿兂蛇@樣？
蒙力克不知道北吉部為什么會變成這樣。但他還是依照草原上的規(guī)矩，虔誠地跪在大帳內(nèi)，向穿著威嚴英武的衣服，手握黃色木棍的大周國王，訴說了布拉特右部那顏的請求。
只可惜大周國王對他的訴求，既不接受也不拒絕。只是招待他吃了頓豐盛的晚飯，然后賓主敘話，一杯接一杯地喝馬奶酒……
頭一次面對這種情況，蒙力克不知所措。心中的傷感卻時不時如潮水般襲來，他的神情也更加哀傷落漠。
直到那個胖乎乎的小孩子，掀開門簾鉆進來。蒙力克確定，自己在那一瞬間，看到了光……
“小四來了，吃了晚飯沒有？沒有就過來吃幾口?！?p> 張立典看見張?zhí)煺严崎_門簾鉆進來，很熱情地招呼他過來吃晚飯。
自從小四清醒變聰明后，又有老祖宗的光環(huán)加持，張立典對自己這個小兒子，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
別的不說，就說在開彊辟土方面，那么多的大臣軍人，從目前看來，還是小四占了絕大部分的功勞。
打莫多托部，手到擒來。說服布拉特左部，張口來降。
試問有這么能干的兒子，作父親的能不喜歡嗎？
張?zhí)煺炎匀灰膊粫约旱母赣H客氣什么，他大步走到姜玉娘身邊坐下。伸手撕下一條烤成金黃色的小羊腿，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姜玉娘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微微地笑著，用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說：“莫急莫急，在這里，沒人敢跟你搶?！?p> 溺愛之情，溢于言表……
很快，張?zhí)煺丫驮诒娙说哪抗庵谐燥柫送盹?。他一口飲完侍女端上來的茶水，笑容可掬地對張立典說“父王，布拉特右部來人，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這不是等你來商量嘛？”張立典用權(quán)杖指著蒙力克道，“那個叫什么來著？哦，叫蒙力克是吧？你把情況再說一次，讓子爵大人也聽一聽?！?p> 蒙力克不知道子爵大人是什么玩意。可憑著獵人特有的敏銳，他覺得這個小孩子不簡單，在大帳內(nèi)的地位，似乎不比那些什么總理尚書低。
因為他講話時，沒有一個人敢表示不滿。甚至看他吃飯的表情，大家也是笑瞇瞇的，充滿了歡喜與愛戴。
蒙力克于是壓下內(nèi)心的傷悲，打定十二分精神，將布加特右部求援的情況，又說了一遍……
張?zhí)煺崖牶竽粺o語，他有點想不通，布拉特右部是四千人的部落，精壯男子隨時能抽出一千人出來作戰(zhàn)，為什么就沒信心跟馬匪干一場呢？
于是他又問了蒙力克很多問題，這才解開了他心中疑惑。
布加特右部沒有信心跟馬匪干一場的主要原因，是缺戰(zhàn)馬。
作為西布里亞特人中常見的半耕半獵的部落，布加特右部從兩百多年前開始，就已經(jīng)過上了定居的生活。
他們家中的戰(zhàn)馬，也漸漸變地退化為拉犁耕田的劣馬。
兩百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就算翻遍整個部落，他們也都找不出三百匹堪用的戰(zhàn)馬來，又拿什么來與馬匪作戰(zhàn)呢？
所以他們不得不向北吉部求援，希望北吉部能出三百騎勇士。這樣與他們一起，湊合起來也有近六百人，可以與馬匪戰(zhàn)一場了。
布加特右部的愿望是美好的，可張?zhí)煺咽亲约胰?，知道自家的事，大周現(xiàn)在也缺戰(zhàn)馬。能用的戰(zhàn)馬，估計不到兩百匹，離布拉特右部的愿望差太遠了！
“父王，我看還是請蒙力克下去休息一下，”張?zhí)煺褜埩⒌湔f，“然后我們大家，一起合計合計，該如何去救援布拉特右部?！?p> 蒙力克很快被請去別的蒙古包休息。大帳內(nèi)，大周建國以來的第二次軍事會議，正式舉行。
“救，還是不救？”坐在虎皮王座上，張立典表情凝重地說，“如果救的話，用哪種方法進行？”
張立典話音剛落，內(nèi)閣總理李至忠馬上站起來說：“陛下，微臣反對救援。布加特右部損失越大，對我們越有利。我們以后去收拾他們的時候，就越更容易?！?p> “微臣附議，其實我們想救也救不了，沒有那么多的戰(zhàn)馬?！倍Y部尚書宋安林說。
“微臣也附議。就算我們就是出兵相救，時間也來不及了。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明天午時，趕到布加特右部?！北可袝鴧怯哟簱u著腦袋說，“我們還是不救為好，以靜制動，以不變，應(yīng)萬變！”
布加特右部離安國城至少有一百一十公里?，F(xiàn)在天快黑了，如果明天出兵的話，無論是坐雪橇還是騎馬，都不可能在午時趕到布拉特右部。
雖然蒙古馬以耐力長而著稱，可大周目前的馬，基本全是當(dāng)作農(nóng)用馬來使用，平日里拉磨拉車拉犁耙，身體上不知有多少暗傷。
在這種情況下，你要求它在一天之內(nèi)，持續(xù)不停地跑一百公里的路程，馬不廢掉，也要好幾個月才能恢復(fù)過來。
所以吳佑春認為，還是不救為好。
軍事會議就這么幾個人，到目前為止，沒有發(fā)言的，只有姜玉娘和張?zhí)煺选?p> 不過大家都知道，姜玉娘是不會發(fā)言的。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張?zhí)煺训纳砩?，想聽聽侍從室的軍事顧問，有什么特別的高見。
張?zhí)煺炎鄙碜?，清了清嗓子，目光在眾人的臉上巡回一次后，態(tài)度堅定地說：“我主張救，并且要全力以赴救！”
秋水滿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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