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縣令府衙讓人覺得有些嚴(yán)肅壓抑,那么徐府整體的布局和裝飾,就更顯富貴奢華。
入府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偌大庭院中間的那座假山,通體極紅,用料為上好的石榴石,假山附近的枝木的材質(zhì),則是核桃木,要知道,一斤的核桃木,其價值就要上百兩之多。
“做了二十多年的縣令,整個渭縣凡是出些名頭的店鋪,都與徐府有些關(guān)系,只說南方諸城的富紳中,徐家在財力上,也能名列前茅?!?p> 碧姬在幕非身側(cè)低聲向他介紹了一句,幕非不禁吞咽了一口口水,說起世面,他終究還是個鄉(xiāng)村走出的孩子。
穿過庭院,幕非為眼前的架勢略感震驚,昨夜睡前他曾想過,今日徐府一行,被十幾人圍在身邊,甚至大打出手,也未可知。
但現(xiàn)在,他面前這幾十平的院子中,兩側(cè)二十幾位家丁持棍棒站立,面色兇神惡煞一般,而在院子正中,則放著三把椅子,其中兩把坐著人。
先前帶路的四品器師,徑直走到那兩人面前,朝著上首位那人恭敬施禮道:
“大人,人帶來了?!?p> 那人微微抬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右手邊。
這是一個男人,帶著一張面具看不出相貌,性別也是從身形判斷而出,一席黑衣顯得與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在他左手邊,坐著一位五十出頭的男人,看衣著打扮,應(yīng)該就是徐府的家主,徐財。
拋開雙方的對立關(guān)系,幕非畢竟是個晚輩,應(yīng)有的禮儀,他絕不會吝嗇。
緩步走到距那三人還有幾米處站定,幕非微微拱手:
“有間棺材鋪掌柜幕非,見過徐家主?!?p> 徐財久久沒有回應(yīng),上下打量了一番幕非,臉上浮現(xiàn)一絲輕視,在他看來,除去幕非的老師浮生外,面前的這個少年,根本沒有與他抗衡的資本。
“桑城有女,其名碧姬,飄香數(shù)里,敢爭顏色與天地,今日一見,傳言不虛?!?p> 徐財還沒有說什么,倒是那面具男人,沙啞著嗓子,說出了碧姬的身世。
從座位上來看,幕非知道,最中間這位面具男,其地位一定遠高于徐財,否則不會“喧賓奪主”,坐在上首位。
這等身份的人,竟然認(rèn)得碧姬,不僅是徐府的人皆是一怔,就連幕非也不禁重新審視了一下身旁的碧姬,只見碧姬雙手合十,做了個女子施禮的動作,道:
“小女不才,能得大人如此夸贊,實是小女之幸?!?p> 面具男抬抬手,徐財了然,向一旁的管家道:
“去搬兩把椅子給客人?!?p> 沒多久,兩把椅子放到了幕非二人身后,碧姬儼然一副從屬的姿態(tài),等待幕非先坐下后,才跟著坐了下去。
“來人,將棺材抬上來!”
隨著徐財?shù)脑挘环堑碾p眼一瞇:終于到了今日的重頭戲!
棺材本就不重,兩位家丁將它放在雙方之間的空地上,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尷尬,還是徐財先開口:
“小幕掌柜,不得不說,你這做棺材的手藝,的確不俗,可我家中并無喪事,你這棺材,因何而送啊?”
言語雖平常,可說這話的語氣中,卻滿是步步緊逼之意,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動手一般。
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幕非笑了笑,將視線對準(zhǔn)徐杰道:
“徐家主說笑了,我為徐府送來棺材,自然是未雨綢繆,按我梁國的律法,不出幾日,徐少爺便用得到這口棺材。”
在前任縣令面前談律法,多少有些班門弄斧的意思,徐財本想著,今日幕非在自己面前低個頭認(rèn)個錯,他倒也不會因為這件小事,而和幕非那八品氣帝的師父撕破臉面,卻沒想到,這少年竟是不按常理出牌,頓時有些又氣又笑:
“你倒說說,這又是為何?”
幕非緩緩站起身,先是抬頭看了眼院中一處的屋檐,那屋檐下,有著一個鳥棚,看上去應(yīng)該是人為建造的,其用料是極為堅硬的鐵梨木。
接著徑直走到徐杰身前,兩人雖相差近十歲,可身高卻相近,彼此對視,互不相讓。
“敢問徐少爺,前日在我店鋪門口,被徐少爺打死的那位少年,尸體可處理妥當(dāng)了?”
此話一出,徐杰的臉色一驚,下意識地辯解道:
“胡說!我何時打死過人!我、我已經(jīng)派人將他送回老家了,他、他沒死!”
在梁國,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即便你身份地位在高,觸犯了這條律法,也要付出代價。
見徐杰這般反應(yīng),徐財心中一凜,先前他曾問過兒子,是否真的殺了人,兒子很是隨意地矢口否認(rèn),他也沒太放在心上,可現(xiàn)在看來,恐怕此事不假。
徐財瞥了眼身旁的面具男,雖看不到這人的臉,但他隱隱能夠感覺到,這人的怒氣值正在緩緩上升。
啪!
猛拍了一下座椅,徐財站起身手指幕非喝道:
“一派胡言!凡事都講證據(jù),無憑無據(jù)空口白牙,來人!抓他去官府,告他個污蔑之罪!”
徐財?shù)脑捯袈湎?,幾名家丁快步朝著幕非走來,碧姬眉頭一皺,剛準(zhǔn)備說些什么,卻是還沒說出口,就見到接下來令所有人都震驚的一幕:
只見幕非手指一抬,目標(biāo)正是那屋檐下的鳥棚,只聽“砰”的一聲巨響,鳥棚瞬間爆炸,四分五裂。
那位四品器師猛地站起身驚呼道:
“五品氣師!這、這怎么可能!”
前面就說過,練氣,在三道之中最為特殊,其他兩種修煉之道,一品便有一定戰(zhàn)斗力,而練氣,在三品之前,只是對于天地間和自身體內(nèi)的氣有所感應(yīng),想要具體表現(xiàn)出來,還要四品以上才行。
而剛剛幕非的這“一擊”,非五品不可為。
幕非才多大?十六歲的生日,才過去兩個月而已,十六歲的五品氣師什么概念?答案就是沒有概念,因為這根本不可能!
可就是這么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卻的的確確地發(fā)生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幾名家丁哪還敢上前?紛紛別過頭去,假裝剛才自己只是散步而已。
從爆炸聲響起的那一刻,面具男便一直盯著先前的鳥棚處,沒有人知道,他此時面具下的臉,嘴角微微上揚,在場也就只有他,看出了些端倪。
重新轉(zhuǎn)過頭看向幕非,面具男道:
“你說徐家少爺殺了人,可有證據(jù)?”
說實話,幕非先前也不確定,自己的這個“小把戲”,能否鎮(zhèn)得住徐家的人,可現(xiàn)在看來,效果還算不錯,他也可以繼續(xù)下面的話題了。
“證據(jù)我倒是沒有,不過我倒是有個故事,不知大人可否感興趣?”
按照幕非的打算,此時的他,會說出他昨日從徐府一位家丁處花錢買來的“情報”,這“情報”,正是尸體埋藏的大略方位,可今日的這位面具男,著實打破了幕非的計劃,他猜想,這面具男,應(yīng)該就是徐家背后的勢力,既然如此,想要搞垮徐家,就要從面具男這下手。
面具男略微點頭,示意幕非說下去。
“一位十歲的少年,家境貧寒,可屋漏偏逢連陰雨,母親又患上了重病,不得已背井離鄉(xiāng),帶著母親來縣城尋醫(yī),郎中診探過后,給出了少年準(zhǔn)備后事的結(jié)論,少年心如死灰,在縣城找了處最好的客棧,安頓下母親,轉(zhuǎn)頭上街去買母親最喜歡卻從來舍不得買的糖人,他只求母親在走之前,能夠享受幾天美好生活,”
幕非講述的,并不是憑空捏造,正是被徐杰帶著下人活活打死的那個少年的故事。
“因為有心事在胸,走在街上的少年,不小心撞到了縣城的一位富家公子,也不過是踩臟了公子的鞋,公子竟然一張口,便是五兩銀子的賠償費,要知道,這五兩銀子,可是那少年的全部身家??!”
說到這,幕非滿是仇恨地盯著徐杰,說實話,他從那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曾經(jīng)的自己,所以情緒有些激動也在所難免。
徐財感覺到情形發(fā)展有些脫離自己的掌控,趕忙開口向面具男說道:
“大人,你可不能輕信……”
“忝燥!”
徐財?shù)脑掃€沒說完,就被面具男打斷,面具男的這兩個字,說得很有氣勢,其中帶著一股威壓,而這股威壓,幕非也只從自己師父那感受過。
好強的氣勢!竟是比自己師父還要強上幾分!
面具男的這股威壓,一半作用在了徐財身上,讓徐財不禁地閉上了嘴,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而另一半,則是作用在了幕非身上,因為他看出,幕非的情緒有些失控的跡象。
因為威壓,幕非重新拉回了思緒,朝著面具男躬身謝過后,繼續(xù)說道:
“什么樣的鞋,能值五兩銀子?少年自然不會給,而等待他的,則是一場毒打,徐少爺,人之所以為人,在于人有情感,上天尚有好生之德,而你,和畜生有何區(qū)別?”
無需再說什么,誰都聽得出,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徐杰無疑。
“胡說八道!我、我、我殺了你!”
人在無法狡辯的情況下,往往會暴露本性,變得歇斯底里,就如此時的徐杰。
前日沒能殺了阿牛,他已經(jīng)很是不悅,徐杰今日便已經(jīng)想好,他絕不讓幕非活著走出徐府。
從腰間拔出佩劍,猛地朝著幕非刺來,就在同時,一道身影閃過,擋在了幕非面前,徐杰的劍,也摔落在地上,發(fā)出響亮的金屬聲。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與幕非有過約定的江堯。
其實江堯已經(jīng)來了好一會兒,不過他并不是走得正門,而是因為先前的那道爆炸聲,他怕自己趕不及,這才直接翻入了徐府,不過在暗處觀察了好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幕非并沒有什么危險,這才沒有出現(xiàn)。
徐財自然是認(rèn)得江堯的:
“江先生,你這是什么意思?”
徐財之所以稱呼江堯為“先生”,是因為江堯雖住在縣令府衙,但實際上卻并沒有什么官職,“先生”也只是個敬稱。
幕非昨夜拜托江堯的,便是讓他帶自己離開徐府:
“有件案子,幕掌柜是證人,縣令讓我?guī)タh衙?!?p> 江堯既然出現(xiàn)在這,就代表他已經(jīng)站了隊,自然不用想往常那樣,與徐財寒暄一番,而是直接說出了借口。
事到如今,徐財自己“烹飪”的這塊燙手山芋,終是落到了他的手中,他不由得有些進退兩難:
就這么放幕非離開?徐府的臉面可就丟大發(fā)了!可不放他走?不說江堯,面具男那邊,恐怕也不會同意。
思來想去,徐財終究還是做出了決定,深吸了一口氣,徐財咬牙道:
“既然是縣令有命,請自便吧!”
幕非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今日的目的,他已經(jīng)達到,而至于對徐家何時動手……
轉(zhuǎn)頭看向面具男,有些條件,該利用就要利用不是?
“大人,我梁國有個規(guī)矩,民間百姓不得傷人殺人,但若是有什么恩怨,可以以挑戰(zhàn)的方式,向?qū)Ψ较聭?zhàn)書,沒錯吧?”
面具男點了點頭:
“沒錯?!?p> 幕非抿了抿嘴,轉(zhuǎn)頭看向滿面怒意的徐杰,湊上前兩步,在他的耳邊極小聲地說了句道:
“我叫你一聲畜生,你敢答應(yīng)么?”
說罷,就這么笑看著徐杰,臉上滿是不屑,徐杰雙手緊握,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怒道:
“我要和你決斗!”
幕非等得,就是徐杰的這句話!
“好!三日之后,渭縣東城外一里,風(fēng)月閣門前,我等你!”
說完這句,幕非轉(zhuǎn)頭看向江堯:
“走吧,莫讓縣令等急了?!?p> 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幕非在略前處,碧姬和江堯跟在稍后,三人就這么走出了徐府。
徐財?shù)谝巫由?,就在這一瞬間,他仿佛老了十幾歲一般,他知道,同這少年的這場“比試”,他輸了,且輸?shù)脴O為徹底……
PS:有錢能使鬼推磨,昨夜幕非離開縣令府衙后,便去了趟徐府,買通了徐府的一個家丁,將一包他從黑市上買的硝石與硫磺,放到了鳥棚里,運氣引爆它,二品氣師還是做得到的,當(dāng)然,為此幕非可是花了三兩銀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