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深淵
“致溟?!敝睚埱们弥落榈姆块T?!爸落?。”
他又叫了幾聲,才聽見門內(nèi)開始響起腳步聲,聽起來很不穩(wěn)。然后是一聲悶響,似乎是走過來的致溟撞到了墻。
“知夙龍?!敝落榈穆曇艨拷?,仿佛就在門縫旁邊。她的聲音不再似往常,而帶有濃濃的頹廢和虛軟。
知夙龍卻愣住了。他沒想到致溟還會來應答他,其實他已經(jīng)做好了一早上的時間都用來敲致溟房門的準備。
自那天一下子失去三個親密的隊友后,致溟的狀態(tài)受到了重大創(chuàng)傷。
她還記得自己那天晚上什么都不知道地就被知夙龍送回了寢室,有人在她耳邊告訴她“應該好好睡一覺”,而她自己腦子里一直重復著一個念頭。
赤銀死了,赤也死了銀也死了,我孤身一人。
恍惚間,她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剛來到星際暗部的時候,赤銀坐在自己的病床邊,笑著握住她的手。接著她去見兩個隊員,她們四個人是誅殺團五號隊的隊員。
赤銀永遠也不會握住自己的手了。赤和銀都離開了,隊里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致溟茫然地坐在床邊,拼命眨眼睛試圖不讓眼淚落下來。
“你總是不習慣哭,致溟?!便y對她說,“有的時候也是可以哭的?!?p> 她猛地抬頭,眼前根本沒有一個人。是心靈感應嗎?沒準剛剛只是一場戰(zhàn)斗素質(zhì)測試,那些都是假的,只要我現(xiàn)在保持情緒平穩(wěn)就能通過測試,然后見到她們——
真會編,致溟。她心底那個小聲音嘲諷地說。致溟的視線漸漸聚焦在滿墻的記憶碎片上,那是她拼命試圖回想起來的人,那個拋棄了她的人。
然后,就像是一個嬰兒被放在籃子里順水漂流而下,赤銀她們拿起了這個籃子,收留了自己。
而現(xiàn)在,收留自己的人都已經(jīng)不在了。她們離開了,去了致溟不知道的某個世界。所以現(xiàn)在,我是一個人。
致溟像小孩子一樣抹著眼淚放聲大哭。太蠢了,她想,這樣太蠢了,我只會在噬齡期做這樣的動作——
“你能再叫我一聲赤銀姐姐嗎?”
腦子里的記憶碎片仿佛一匹匹駿馬飛快奔騰而過,翩翩的蝴蝶群旋轉(zhuǎn)著飛向空中,都來不及抓住。自己第一次試用詛咒后進入了噬齡期,好像是坐在赤銀腿上撒嬌來著——
太蠢了。致溟一邊哭一邊笑,噬齡期和自己都太蠢了。只有那樣包容自己的赤銀,會覺得這樣很可愛。
赤冷冰冰地扛著雙鐮說要去教訓欺負致溟的大島原河。
怎么會有這么多回憶。
銀高興地抱著枕頭撲到自己身上,四個人在兩張床上滾成一團擠著睡覺。
平時都沒覺得有這么多。
“你不怪啊。誰說不愛笑就是怪了?!背嚆y不以為然地反駁致溟的疑惑。
再也不會了。
她們永遠地離開了自己。再也不會有人像她們一樣,源源不絕地、不求回報地向自己輸送支持、理解和幫助。再也收不到銀的心靈感應,見不到赤在戰(zhàn)場上那么帥氣的身影了,赤銀也再也不會正兒八經(jīng)地指揮戰(zhàn)斗了。而在由兩張床拼在一起的簡易大床上,永遠只會有自己一個人抱著枕頭等待。
就算再怎么哭泣,也沒有一個人會回來??晌以撛趺醋瞿兀课颐魈煲^續(xù)生活下去嗎?
一天三個,星際暗部真是好速度。致溟稀里糊涂地想起這個念頭。她撲在床上,用手肘往前爬了一點,夠到床頭擺著的那張四人合影。
那是赤銀給她的。在致溟剛進入暗部不久,在知夙龍還沒有加入之前。照片上的四個人都開心地笑著,那張照片是在赤銀的寢室照的。
現(xiàn)在,里面的三個人都不會再次笑起來了。她們會在冰冷的空曠的房間里,蓋著一層薄薄的白色被單,靠在一起安靜地等待軀體被毀滅。
所以留下了我一個人。
眼淚大滴大滴打在相框上,模糊著把四人的面龐包入自己的懷中。致溟覺得自己今天的水分釋放超標了。
而藏在致溟心底,一直不敢觸碰的一個懷疑的種子,也開始借著悲傷瘋狂滋長,纏上她的心臟和肺,讓她無法呼吸。
致溟想起最后赤銀看向自己的那個眼神。那雙無神的雙眼,即將變得像玻璃球一樣的雙眼,看向自己的時候是不是帶著生的希冀呢?是不是赤銀還在期望著自己喚回她?可能只要我態(tài)度堅決一點,就可以——
哪怕是讓赤銀承擔著過大的痛苦和罪惡感活著?那個小聲音在她的胸口小聲詰問。
不,我不愿意,我希望赤銀可以——可以自由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致溟回答。
即使這件事情讓她去死?
承擔著不想繼續(xù)下去的念頭活著,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致溟和自己激烈地爭吵起來。
可赤銀萬一根本不想死呢?你看啊,你最后叫她那一聲,她頭都轉(zhuǎn)過來了,眼睛還看著你——
致溟沉默了。
可她明明前面……態(tài)度很堅決……
就是這樣。赤銀其實根本不想死,致溟。是你沒有好好呼喚她,沒有好好安慰她,承諾和她一起分擔痛苦。再次失去一個隊友完全是你活該。
致溟驚恐地縮在床上,攥緊了冰冷的相框,青白色從指尖攀上。在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狀況下,黑氣再次從她的皮膚里滲出來,將她整個人包裹進去,像在一個黑球里一樣。失去理智的致溟聆聽著潛意識對自己的審判,絲毫沒有考慮這件事情的合理性——
赤銀會死去都怪我。如果我早點發(fā)現(xiàn),早點提出疑問,沒準就可以和她一起分擔這份痛苦,而赤銀也不必就此死去——
明明赤銀那么用心地照料我。如果沒有她,我根本挺不過詛咒下的自我譴責。致溟越縮越緊,可在赤銀譴責她自己的時候,我卻沒有及時發(fā)現(xiàn)。明明一開始見到赤和銀的時候我就該問問她這件事,這樣赤銀在承擔不下去的時候就可以來找我。
我總是把事情搞砸,致溟驚慌失措地想。她發(fā)現(xiàn)周圍一片黑,而自己的思維越來越瘋狂,幾乎像是脫軌的列車,往各個方向竄去,就是不在正軌。
如果我采取一點舉措——赤銀,我的隊長,一直無條件支持幫助自己的人,就可以活下去——
可那樣赤銀很難受,很難受。我在病房里一直在感受到她的情緒,那是一種毅然決然的、無奈的死亡情緒,我根本拉不回來。
致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做錯了嗎?我應該是做錯了。
她把相框撂在一邊。
一切忽然都變得無趣了起來,每天在訓練室里訓練也沒意思,提升自己的實力有什么用呢?食物可以不吃,人群可以避開。
而我為什么還在繼續(xù)思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