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硬撐的女孩
已經(jīng)不下雪了,北方的路面上卻被凍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每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這些冰面上都會凝結(jié)一層白霜,到了中午,白霜又會消去。從飯館里出來那一刻,魏翔一腳踩在白霜剛剛化開的濕滑冰面,在即將后仰摔到那一刻,跟在他身后的尤優(yōu)用身體扛住了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壯碩青年。
“謝謝?!?p> 這是魏翔站穩(wěn)以后說的,尤優(yōu)卻好像連回應(yīng)一句的意思都沒有。
倆人重新站定,尤優(yōu)打包里掏出一盒香煙,抽出兩根一起點燃時,遞給了魏翔一支。這套看起來行云流水的動作很社會,可魏翔卻莫名有些厭惡。他上輩子見了太多這種女人,細聊以后每個女人都會告訴你說自己之所以這樣是有原因的,原因也千奇百怪,但,絕沒有任何一個會告訴你這是她自己的失誤。
“我爸沒了?!?p> 魏翔聽到這四個字沒有任何感覺,相反,露出了一絲笑意,很不禮貌。
“是破產(chǎn)以后接受不了現(xiàn)實去了精神病院鬧的。剛開始我們都以為他們會在那兒接受治療直到康復(fù),可大夫告訴我們父親在吃過一種什么控制精神的藥物以后,便不會在出現(xiàn)任何瘋癲的念頭?!彼届o的敘述著,瞧這樣子,不太像是來渴求憐憫。
“之后他回家了,變得比以前更有禮貌,逢人就打招呼,再也不會一個人偷偷在半夜爬起來蹲在陽臺哭,家里也沒了嚇人的場景?!甭牭竭@魏翔都能想起半夜有個人在陽臺上又抽煙又喝酒的樣子,加上失敗后頹廢的面龐,的確有些嚇人。
白色的哈氣和煙霧從她嘴里一起呼出,大冬天的這個女人竟然穿的十分單薄,你不能說尤優(yōu)不漂亮,但,這種漂亮只屬于深夜。那是帶著鈔票味道的精致,或許還有點煙酒氣息。
“我們不該在小年那一天讓他喝酒的,應(yīng)該是酒精刺激了他,令其想起了無法接受的事情,當天晚上,他又在陽臺上哭了,我媽半夜被驚醒時嚇了一跳,這一幕似曾相識,哭泣完他會沒完沒了的喝酒,然后耍酒瘋。”尤優(yōu)笑的優(yōu)雅,但優(yōu)雅背后藏著無奈:“我媽又給精神病院打了電話,人家答應(yīng)第二天早晨來拉人。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就在旁邊聽著,直勾勾的看著我媽,我媽卻解釋道‘這是病,得治’。”
“第二天一早,他就掛在了陽臺的欄桿上,使用繩子拴住脖子后在陽臺上跳下去活活吊死的。”
魏翔懂了,他特別能理解尤剛,當一個男人、一個說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失去了事業(yè),他甚至連對老婆大聲說話的權(quán)力都會被自己抹去,仿佛聲音大小完全和每個月往家拿回來的鈔票相提并論??扇耸怯星榫w的,有情緒發(fā)泄不出去的男人只能喝酒,喝多了耍酒瘋不是什么精神病,但,他卻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連商量都沒有。
要是檢查不出來有病還好,檢查出來了,尤剛怕是只剩下在精神病院里哭鬧了。人家會慣著你么?一針下去你就得老實躺那,說讓你安靜一個小時都不帶安靜四十五分鐘的。被送回來的尤剛是一個被藥拿住的人,明明心里知道有情緒就是發(fā)泄不了,只要發(fā)泄就會被送回精神病院。是小年的酒要了他的命,更要命的,怕是尤剛老婆半夜給精神病打去的那一通電話,因為這個男人連選擇不去治療的權(quán)力都沒有了,他不想這么活著。
“借我點錢吧?!?p> 尤優(yōu)沒有半點客氣的說道:“精神病院的醫(yī)療費、給我父親治病欠下的親戚欠款都需要還,我找不到別人了……”
曾經(jīng)根本不在乎錢的大小姐,連自己家工廠閑職都不愿意干的尤優(yōu)竟然跟魏翔張嘴借錢了:“也不想再去舞廳上班了,現(xiàn)在見到那些滿身酒氣就惦記摟著我腰跳舞的人便惡心?!?p> 魏翔沒細問,說了一聲:“等我一下。”他轉(zhuǎn)身走進飯館,在外套頭里掏出了所有的錢,還把老錢的錢包摸了出來,將里邊鈔票掏出,一起吃飯的人還問:“夠么,我這還有。”說著整桌人都開始掏錢,這就是成功和失敗的差別。
當你成功時,和誰借錢都不是問題,即便是剛認識的人,可你失敗那一刻,哪怕是十年的好友聽見借錢這件事都會皺眉。
魏翔攏了一圈現(xiàn)金走出了餐館,今兒來的都是老板,光是零花錢一個人就帶著二三百,一圈下來手里已經(jīng)捏了厚厚一疊十塊的鈔票,應(yīng)該有兩千多,其中還有幾張少見的一百元:“夠么?”他沒數(shù),直接把錢塞進了尤優(yōu)的手里。
尤優(yōu)接過這一把錢搖了搖頭:“我要一萬?!?p> “多少?”
又有指了指自己:“不然你覺著我為什么變成這樣子?就是不希望我爸在住院的時候因為錢感覺到難過,這才去了舞廳上班啊。我為了他都這樣了,讓他住著最好的病房,讓大夫用最貴的藥,只要錢不夠了我就去借……他為什么還要走啊?!庇葍?yōu)的淚水流了下來,瞪著眼睛看向魏翔,仿佛他才是自己的父親,不然魏翔實在想不出自己為什么要面對這樣的質(zhì)問。
“為什么呀。”
尤優(yōu)撲在魏翔懷中抽泣,他去扶對方的肩頭才發(fā)現(xiàn)那肌膚隔著衣服都發(fā)涼。
“明天去廠里拿,我讓會計給你?!?p> 魏翔動了惻隱之心,尤優(yōu)也實話實說道:“我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還上……”魏翔瞬間打斷了她,生怕這個姑娘說出什么亂七八糟的話來:“什么時候都行,我不催你?!痹挾嫉搅俗爝叺挠葍?yōu)卡在了那兒,這要是舞廳的那幫男人,怕是都不用自己說會直接提出要求吧?
“聽說你和梅子在一起了,是么?”
她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劣質(zhì)的眼線被抹出了顏色,那顏色橫在眼角,眼睛和熊貓差不多。
“嗨,也不算在一起吧,畢竟沒確認關(guān)系呢,但是我不否認喜歡她?!?p> 尤優(yōu)深吸了一口氣,控制著慢慢呼出:“她真幸運。”說完,轉(zhuǎn)身走了。這個女人從沒有覺得過梅子是個幸運的女孩,她們從小就認識,那時候自己有的梅子連聽都沒聽過??伤F(xiàn)在覺著梅子比自己幸運多了,未曾擁有過就不會失去,也就體會不到這份痛苦。
“走了啊?!?p> 尤優(yōu)走了,穿著那雙還沒怎么喜歡的高跟鞋腳都拐了一下,大紅色的皮包就在手里拎著,白粉相間的云朵上衣、很顯瘦的牛仔褲,和倔強的攔下一輛一直停在路邊,始終等不到活的出租車,鉆了進去,連頭都沒回。
她還在保持著那份驕傲,起碼在別人面前,很用力的強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