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史巒詢問鰣魚的烹飪之法,閽大人趕忙朝旁邊使了個眼色。不多時,從暗門上來一人走到閽大人身邊,其自稱是烹魚的廚子。
閽大人看著廚子說道:“上仙要問你這鰣魚是如何烹制的,且細(xì)細(xì)說與上仙聽?!?p> 廚子分別朝閽大人與史巒點頭致意,而后說道:“將活魚殺了,剖開收拾干凈。兩面輕劃上幾刀,內(nèi)外抹些細(xì)鹽,靜待片刻。而后往魚腹中塞入些蔥、姜、蒜,并在盤底擺幾支木棍,將魚身小心放置于木棍之上。最后將先前收拾下來的魚鱗,以絲線一片一片地串起,均勻鋪在魚身之上。上屜隔水蒸熟后,再小心揭下魚鱗,抽出木棍,便是上仙眼前的這道菜了?!?p> 聽了廚子的這番講解,眾人尤其是諸位弟子多有議論,一道蒸魚竟然這般地費工夫。史巒略做思考后,便問道:“你將這魚鱗串起,并鋪在魚身之上,可是為了留住那魚鱗中的鮮味?”
廚子點了點頭,答道:“誠如上仙所言,便是為了魚鱗中的鮮味。這鰣魚之鮮半在其油脂,而油脂之精又多附于鱗片。將魚鱗鋪在魚身之上,蒸制時油脂融化并滲入魚身,這才能食到鰣魚真正的鮮美?!?p> 又聽了這番解說,眾人才恍然大悟。史巒朝廚子點了點頭,閽大人便示意其可以離開了。而后,史巒便笑著說道:“此一道菜竟是如此的繁瑣、復(fù)雜,真是難為諸位大人悉心準(zhǔn)備了。”
閽大人及一干迎接之人皆稱不敢受上仙的謝,眾人便各自拾筷分食。只是戌甲在家中慣食咸辣,似眼前鰣魚這般清淡送入口中,反覺著不如那酸湯魚來得有滋味。
酒食,酒食,有食才好下酒。前面三道味道雖好,卻不好與酒相配。跟著端上來的這一道就不同了,閽大人言這便是下酒好菜。個人面前又是一只碗,卻比先前的要大些,上面扣著一只略小些的碗,碗旁邊還有一盞酒盅。
閽大人從身旁接過酒壺,起身給在座的每個人斟酒,然后說道:“本地?zé)o甚名菜,故而只能借用東南佳肴。倒是這酒質(zhì)尚可,還請諸位上仙品嘗?!?p> 戌甲平日極少飲酒,便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這酒嘛,初入口時略有些辛辣,卻不燒喉,以戌甲的感覺還算柔和。就是這酒香聞著似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何時聞過。史巒品過之后,問道:“閽大人,此酒飲之尚可,不知是何名頭?”
閽大人答道:“此是本地佳釀,名喚彩霞盡?!?p> 聽到彩霞盡三個字,戌甲這才明白為何覺著酒香有些熟悉。因這酒確算是此地布晸司所轄之域內(nèi)不多的佳釀,戌甲年少之時,曾在年飯桌上喝過兩口。雖喝的少,沒記住酒的滋味,但那股酒香卻一直沒忘??上Т藭r的戌甲不曾知道,這杯中的酒乃是特釀專供,尋常人家喝不到。那彩霞盡的酒坊本是官營,其售賣的酒水雖一直不便宜,然喝過的長輩都說不錯。后來官府作價,便宜賣給了不知哪里來的富商,之后售賣的酒水仍是不便宜,可滋味卻漸漸不及從前了。
品過了酒,各自再揭開扣起的碗。只見碗中央拱起一堆食材,狀似毛線球一般。仔細(xì)一看,乃是將食材切撕成細(xì)條,由上垂落至湯汁中。那一堆的頂端還蓋著一片圓形,戌甲夾起一嘗,才知道是去了柄的香菇。伸脖朝下看去,原來那香菇下蓋住的是一個杯子,食材平整地搭在杯沿之上,大約六成伸在杯外,四成留在杯內(nèi)。拿筷子挑起一根暗紅細(xì)條,嚼了兩下便知道是火腿,鮮咸蜜甜,瘦而不柴,肥而不膩。又夾起水白細(xì)條,入口香,咀嚼脆,味清淡,乃是冬筍。而在紅白細(xì)條間還有縷縷金黃,只一聞氣味便知道是姜絲。
那閽大人的說法倒是無錯,吃下幾筷子后,戌甲確是想潤潤舌喉。哪怕平素不喜飲酒,此刻也不由地端起酒盅抿了一口。這時,史巒開口問道:“此可是本幫名菜扣三絲么?卻為何與我過去所食的有些不同?”
桌上有一人與閽大人對了個眼神,然后笑著答道:“上仙這便有所不知了,這扣三絲本就是東南名菜。也從來沒有什么本幫菜,就是一幫鄉(xiāng)巴佬暴富了之后,把一些個東南名菜學(xué)了去,然后讓廚子們花點心思改改,再端出來顯擺,自抬身價罷了。自己吃得洋洋得意,豈不知在他人眼里就是會拿筷的猴子。幾千年的小漁村,能長出幾個菜來?”
聽了這話,眾人皆哈哈大笑。那人接著說道:“至于上仙所說不同之處,想是用的葷料不同。尋常的扣三絲是鮮肉與火腿混用,多為三鮮一咸,更為清淡,配飲黃醇為宜。而今日所飲彩霞盡乃是白烈,佐以鮮咸更佳。平頭百姓多飲白烈,常用些什么五香花生米、醬鹵豬耳朵之類下酒,便是應(yīng)著此理?!?p> 史巒拱了拱手,笑著說道:“飲食中原來還有這般道理,今日真真是長了見識,多謝這位大人指教,多謝了。”
那人趕緊回禮,忙不迭地說道:“不敢,不敢,有辱上仙下問了。”
四道菜下來,口中也漸漸有些膩味了。這便又每人上了一碗清白炒飯,外加一小碗魚凍。主食配上小吃,碎的伙著整的,一匙一匙送入口中,也是別有一番趣味。
用完了炒飯,這飯局也就到了尾聲。每人再上了一杯茶水潤潤喉,每桌再擺了一碟蜜姜用以佐茶。眾人或獨飲,或互相敘談,直至入夜。
新聞再多,也總有話盡的時候。史巒見夜色漸深,便向閽大人詢問自己一眾弟子的住宿安排。那閽大人略微壓著聲音,笑著說道:“上仙盡管放心,住宿等事宜皆已備好。只是下官聽聞山上修練頗為清苦,既然難得來一趟,那下官豈能不讓上仙盡興快活一番呢?”
史巒不是頭一次下山,自然聽出話中意思,笑著推辭道:“今日早些歇息準(zhǔn)備,明日也好去忙正事?!?p> 閽大人連忙搖頭,說道:“哎……,招待好上仙也是正事。再說了,上仙若是吃睡不好,壞了精神,那豈不要誤了公務(wù)么?”
史巒伸出二指虛指著閽大人,笑道:“我的閽大人,你呀……哈哈,也罷,就依了大人。不過我可有言在先,快活歸快活,不能過了線,不然有了事可就不好交代了。雖說山上從來是睜一眼閉一眼,可面子上總歸是要遮擋住?!?p> 閽大人連忙點頭,笑著說道:“上仙放心,下官心中有數(shù),定不會給上仙招來麻煩,上仙請?”
眾人便隨著閽大人出了茅屋,朝深處的林子走去。穿過那一小片林子,眼前竟是一條石路。不遠(yuǎn)處的石路上停著一列車馬,顯是提前預(yù)備好了的。上了車馬,稍微花費了些時間,停在了一處空曠場地。不遠(yuǎn)處亮著幾點燈火,閽大人引著眾人朝燈火處走去。
戌甲離著不遠(yuǎn),聽到史巒問道:“閽大人,此處從外面看起來,似是作倉儲之用?”
閽大人尖聲笑了笑,說道:“上仙好眼力,此處確是倉庫,只是庫中別有所藏而已,嘿嘿?!?p> 走進(jìn)燈火,看見一扇大門,門口的守衛(wèi)一眼看見閽大人,趕忙上前聽用。閽大人只叫那守衛(wèi)將身后大門打開半扇,守衛(wèi)便照令而行開了大門,隨后閽大人引著眾人進(jìn)了倉庫。眼前果然堆放著些白色的東西,按閽大人所言,只是些石膏罷了。走進(jìn)去二十來步,在一側(cè)的兩大堆石膏間,開有一扇不起眼的門。閽大人走到門口,似是按著什么節(jié)奏拍了幾下巴掌,門自打開了。門內(nèi)出來一人,與閽大人耳語幾句,便去史巒跟前問安,然后引著眾人入了門。
進(jìn)了這扇門,走了一截通道,眼前頓時開闊。戌甲一看,原來是一間不小的廳堂。三面粉墻下擺著長短案幾,中間留出一塊場地。四周布了些燈,卻不甚明亮,整間廳堂昏暗得很。戌甲試著伸直了手臂,五根手指只有指甲能大致看得清。依次落座之后,閽大人拍了拍手掌,從一黑暗角落處走出一人,來到閽大人身前。又是幾句耳語,那人便走到中間那塊場地,朗聲說道:“歡迎諸位上仙及各位大人到此,一會兒便有樂師和舞者上臺助興,以盡今夜之歡?!?p> 說完,那人走回角落。不多久工夫,果然又自那角落走出不少人。等人陸陸續(xù)續(xù)到了中間場地,戌甲才看出分了兩撥人。一撥人穿著整潔,手執(zhí)各種樂器,列在場地后沿。另一撥則皆是女子,個個打扮嬌美。
一聲樂起,那些女子便擺動身肢,舞出各種勾魂姿態(tài),供在座的眾人欣賞。戌甲雖為人本分,不好這一口,但是群芳在前,瞧著也確是心下愉悅。這些女子皆是薄衫掛肩,細(xì)裙露臍,緊絲纏腿,高底托足。蔥指輕撫嫩藕臂,亂發(fā)半遮烏媚眼。時而前劈玉腿,時而側(cè)弓蛇腰,時而倒懸雙峰,上下左右盡可一覽無遺。戌甲瞧了一會兒,竟沒來由地一股血氣上涌,直教喉舌干渴,兩耳發(fā)熱。趕緊咽下兩口茶水,定了定神兒。
幾支舞完畢,樂師們退回了角落去,那些女子卻如蜂蝶一般朝在座的眾人撲了去。那幾個大人顯然是各中老手,攬扯入懷,好不熟練。史巒隨便牽下一女子坐于身邊,任其環(huán)住一臂,只以另一臂端茶,邊飲邊與女子說笑,還時不時喂那女子茶水。其余弟子間也擠坐下女子,喂水,傍身,百般奉承。戌甲溫言拒之,只弓著身子喝茶。有些弟子則漸漸放開,不但言辭調(diào)笑,甚至動起了手腳。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史巒朝閽大人使了眼色,示意該去住處了。閽大人便站起身來,說道:“今夜瞧著諸位快活得很,不如各摘朵花帶回去盡興,如何?若是瞧著不入眼,內(nèi)堂還有別樣芬芳喲!”
史巒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多謝閽大人這番好意。只是今夜已然盡興,就不必了,不必了?!?p> 閽大人還想勸,史巒上前搭住閽大人的肩膀,輕聲說道:“再盡興可就過了線。大人的心意我自心中有數(shù),只是莫要誤了正事,招來了麻煩才好?!?p> 閽大人聞言,趕忙點頭稱是。召來人領(lǐng)走這班女子,然后引著眾人出了這隱秘的尋歡之所。出了倉庫,戌甲猛吸了一口氣,頓覺腦子清醒了幾分。忽地一只手搭上肩膀,戌甲扭頭一看,原來是單源。他有些無奈地笑著,朝戌甲問道:“在里面感覺如何?總算是捱了過來,坐在那里直叫人難受得緊。”
戌甲眨了眨眼,答道:“還好,里面的茶水味道不錯。喝著,喝著就忘記了時辰?!?p> 單源剛說道:“你……?!?p> 跟著就笑了起來,一路走,一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