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怪病
衍紀(jì)宗。
弟子別院協(xié)行堂。
此處是宗門專為已結(jié)為道侶的雜役弟子修建的住宅區(qū)。
第九百七十九戶內(nèi),任世楚正在極力開導(dǎo)著埋頭苦讀的該戶戶主吳天歌。
“吳師弟,閉門造車可不行,咱們資質(zhì)本來就差,再不多出去歷練歷練,長生無望啊?!?p> 然而吳天歌不為所動:“其實一開始我們都知道此生本來就沒啥指望。
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
我已經(jīng)想好了,明天就向宗門提出申請,去三十四域秀朱城做戒律科主簿?!?p> 涉身俗務(wù),意味著放棄修行,這對立志長生的修士而言,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
任世楚有些急了:“你本來不是這樣的好吧?
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有我在,沒事兒的?!?p> 吳天歌頓了頓,緩緩放下手中書籍,迎著任世楚的目光,輕聲道:
“謝謝……任師兄,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論修行進度,你可是連我都不如?!?p> “我跟你不一樣好吧!媽的,你知不知道我特么是誰……算了,總之這次你一定得跟我去一趟荒野!”
話音未落,任世楚突然動手,一下制住了猝不及防的吳天歌。
提著吳天歌就往戶外狂奔的同時,任世楚還不忘沖著里屋喊了一聲:
“弟妹,你且放心。
三月之后,我保證把師弟完整無損地給你還回來……”
……
七日后,深夜。
衍紀(jì)宗東南郊外三百里處。
守道嶺。
任世楚拖著吳天歌,正沿著官道往宗門方向疾行。
“任師兄,不是歷練么,怎么老在守道嶺附近打轉(zhuǎn),現(xiàn)在這又是去哪?”吳天歌眼神復(fù)雜,心事重重地問道。
“回宗,去你家!”任世楚頭也不回地道。
吳天歌停了下來,道:“任師兄,沒必要?!?p> “靠,待會兒你就知道有沒有必要了。”任世楚有些義憤填膺地道。
吳天歌掙脫束縛,干脆尋了塊山石,一屁股坐下來,不無落寞地嘆道:“何苦呢,大家都不容易,對吧?”
任世楚豁然抬頭:“你知道?”
“我知道?!眳翘旄杵届o地點了點頭。
“媽的,你還是男人不?這種事兒你都能忍?”
吳天歌淡然道:“不怪阿玄。問題出在我身上。人性這玩意兒,還是不考驗為好,鬧成這樣,純屬我命該如此?!?p> 任世楚震驚地看著吳天歌,好半天才道:“我突然覺得你有點活該!”
“本來就活該……”
吳天歌有些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笑,突然雙眼一閉,頭一歪,直往地上栽去!
還好任世楚知道吳天歌這毛病,隨時都關(guān)注著,這才及時扶住他。
將吳天歌抱到僻靜處之后,任世楚渡入一道靈力,替他舒緩脈絡(luò),隨即皺眉,朝著黑得讓人心顫的夜空問道:
“除了老頭子說的那種可能,你瞧瞧還有其他因素不?”
短暫靜默后,明明沒有回應(yīng),任世楚卻勃然大怒:“連個雜役都醫(yī)不好,還好意思說自己是慈云宗圣……”
“啪!”
一道火苗憑空升起,點燃了任世楚的道袍。
任世楚連忙撲打,哪知卻越撲越旺,瞬間就變成一個大火球。
火球內(nèi)則傳來任世楚的哇哇大叫聲:
“姐,都燒光了,見肉了,別再燒了!
雖然你是我姐,可我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
姐,姐,你別走哇!先把火滅了來……”
……
任世楚把自己從一旁的爛泥坑里撈了出來,嘴里咕噥著:“難怪都三百多歲了還嫁不出去,就你這脾氣……
啊呀,豁!嘿!嘩!擦!
你什么時候醒的?”
原來,吳天歌不知何時已經(jīng)醒過來了,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任世楚,似在探尋著什么。
任世楚很快鎮(zhèn)定下來,從儲物袋里掏了一套衣服套上,若無其事地道:“剛才吸煙,不小心燒著了,怎么,不行?。俊?p> 吳天歌微微一笑:“你姐是誰?”
“我哪來什么姐姐,看來你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都出現(xiàn)幻聽了?!?p> “好吧,確實是我出現(xiàn)幻聽了。”
吳天歌也不爭辯,伸手在從儲物袋里掏了一包香煙,遞了一根給任世楚。
“這玩意兒傷肺,還是別抽了?!?p> 話雖如此,任世楚還是迅速接了過來,一打響指,有火焰自指尖竄出。
隨即迫不及待地狠狠吸了一口,再緩緩一吐,于是整個腦袋都被煙霧給罩住了。
吳天歌也把煙給點著,深吸了一口:“為什么我越抽越覺得精力旺盛?
任師兄,這煙草你拿什么做的?
你是修二代,對吧?”
“你才是,你全家都是!”
任世楚目中有羞愧劃過,隨即一把掐滅了煙頭。
“跟你講,你出了問題,不是你老婆給你戴綠帽的借口!
更不能代表她行為的正義性。
她明明可以離開,天高任鳥飛!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任何人犯了錯,就必須承擔(dān)代價!”
吳天歌埋著頭,又狠狠吸了一口,低沉地道:“放過他們好嗎?畢竟夫妻一場。明天我就搬出協(xié)行堂,從此各自安好。”
任世楚沉默了下道:“成!我特么懶得多事兒!
只是你才三十七,如今已是練氣巔峰。
正常修行下去,筑基可期,壽元大漲兩百。
只有活得越久,才越有機會等到奇跡發(fā)生。
這么淺顯的道理,你怎么就弄不明白呢?
真要去了俗世,這輩子就毀了?!?p> 吳天歌愕然道:“誰說我搬出協(xié)行堂,就一定是去擔(dān)任俗務(wù)。我就不能轉(zhuǎn)到行真區(qū)?”
行真區(qū)便是單身狗聚集地了,任世楚就住在那里。
“呃……嗯?你這么快就想通了?”任世楚上下打量著吳天歌,感覺特別不真實,“別尼瑪一開始你就在耍我吧?”
吳天歌揚了揚手中的香煙:“你來解釋解釋這個?!?p> 這玩意兒修真界根本不可能有。
如今出現(xiàn)在他倆手上,卻是吳天歌告訴任世楚,然后任世楚根據(jù)吳天歌描述,不知從哪個地方訂做而來的。
這一切得從五年前說起。
五年前的某一天,吳天歌毫無征兆地染上了一種怪病。
他會隨時隨地,莫名其妙地睡過去。
每次睡過去之后,他就會夢見自己到達了一個叫地球的地方。
在那里,他以吳天歌之名,從打小記事開始,當(dāng)著平凡人,做著平凡事。
夢中的時間過得很快,也會因醒來而中斷。
然而當(dāng)他再入夢鄉(xiāng)時,會發(fā)現(xiàn)夢會從中斷處延續(xù),而且一天都沒有落下!
這讓他生出是不是存在著另外一個自己,正在另外一個世界生存著的錯覺。
時間一久,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修真界的這個自己在做夢,還是地球的那個自己在做夢。
這種毛病對修士而言,非常致命。
比如正在打坐修行時,突然就睡了過去,想不走火入魔都難。
還好他意識到了這點,從此再不敢修行。
還比如外出試煉,正打怪呢,你突然睡著了……
更尷尬的是,他和柳玄結(jié)為道侶已經(jīng)十五年了。
這夫妻間吧,本來挺和諧恩愛的。
結(jié)果得病之后,不止一次在關(guān)鍵時刻突然特么睡了過去……
吳天歌曾去過宗門杏林閣求醫(yī)。
杏林閣的長老詳細詢問了吳天歌的癥狀后,給他開了一副安神丹方,讓他按時服藥,什么時候好了,藥就可以停了。
然后就不管了。
——地球,科技文明?
反正從修士角度,根本理解不了吳天歌所描述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夢境。
哦,這種癥狀其實也不是沒類似病例,在杏林閣里還有專門分類——神經(jīng)目!
也就是精神病科……
對修士而言,這種病等于絕癥,根本治不好。
那劑丹方,安慰作用大于療效。
自那以后,吳天歌再也不會對外人說起他的夢境。
他覺得光是隨時隨地都能睡過去,雖然詭異,至少不會被人當(dāng)成神經(jīng)病。
……
杏林閣已經(jīng)是吳天歌所能找到的最好醫(yī)館了。
所以他的病不僅沒有任何改善,反而愈發(fā)嚴(yán)重。
發(fā)展到后來,他大半時間都在睡覺做夢。
小半時間,則在等待著突然睡過去的路上。
一個人一旦病得久了,前途沒了,很多人事都會隨之而發(fā)生變化。
到了今天,他差不多算得是眾叛親離了。
他沒有怨天尤人。
正如他對任世楚所言的那樣,千萬別考驗人性,這玩意兒是真經(jīng)不住考驗。
是自己的命運把人性逼到了角落,使得其不得不露出獠牙,又怪得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