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繼續(xù)下行,陳慢遲緊緊握住陸林北的手,就像垃圾入侵,大家坐在頂樓避難時一樣,再沒開口說話。
快到一樓的時候,陸林北問:“你不想說點什么?”
陳慢遲恢復(fù)從前的樣子,做什么事情都要先想一會,電梯叮的一聲停住,門還沒有打開,她說:“她吻你的時候,你沒躲。”
陸林北一愣,下意識地抬手擦擦嘴。
電梯門打開,外面站著許多人,引頸觀望,似乎在等大明星出場,看到兩名年輕人,都顯得很失望,任由他們離開。
陸林北此前陪著茹紅裳上樓,卻根本沒人記得他。
走出大廈,陸林北四處觀察,甚至抬頭看了幾眼,任何一個方向都有可能射來子彈或者某種致命的玩意兒,讓他來不及解釋,來不及自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將陳慢遲的手握得更緊。
他沒有走向車輛,而是帶著她去往不遠處的外交公寓,說是不遠,也有幾百米的距離,要拐彎兩次,四周盡是高樓、花壇、樹木、陰影,能夠隱藏數(shù)不盡的殺手。
沒有子彈射來,也沒有通話請求,兩人看上去與一般的戀人毫無區(qū)別,精心打扮,緩步行走,不管走路方不方便,身體總是挨在一起。
拐過最后一道彎,前方就是外交公寓,離應(yīng)急司也不遠。
五六人迎面趕來,步履匆匆,將擋路的行人不客氣地推開。
陸林北停下腳步,將另一只手放在腰部,做出要掏槍的架勢,其實手槍被遺落在出租屋里,他現(xiàn)在沒有任何武器。
另一伙從外交公寓里跑出來,稍慢一步,但是速度更快一些。
兩伙人很快遇上,當街發(fā)生爭執(zhí),陸林北毫不猶豫地迎上外交公寓出來的人,說:“我跟你們走?!?p> 第一伙人顯然來自應(yīng)急司,頭目迅速衡量,發(fā)現(xiàn)己方勢單,搶不到人,只得放棄,撤退時留下一句話,“你們別忘了自己最后歸誰管轄。”
陸林北與陳慢遲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向外交公寓。
至少沒被當街射殺,算是過了第一關(guān)。
三叔的辦公室在二樓,兩人卻被帶進一樓的某間屋子里。
屋子經(jīng)過簡單改造,沒有床,擺著一些儀器,窗戶被嚴密堵住,不漏一絲光線。
押送者將兩人推進屋子,沒有跟進來,在外面將門關(guān)閉。
陸葉舟站在門口,沖陸林北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好像臉頰剛剛被蚊子咬了一口,還沒來得及伸手拍打。
陸林北沖陸葉舟點下頭,帶著陳慢遲走向房間里面。
枚千重站在那里等候,雙手插在褲兜里,微微歪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嘴唇微張,舌頭在口腔里輕輕劃動,像是在數(shù)自己有幾顆牙齒。
他們奉命除掉背叛者!
陸林北對此一清二楚,不抱半點幻想,于是心里再無恐懼,站在三步以外,凝視枚千重的眼睛,再次回想農(nóng)星文的那種眼神,甚至忘了身邊的陳慢遲。
“你是怎么回事?專救女人,而且是不可靠的女人?!泵肚е亟K于開口,聲音里也沒有任何情緒。
“呃,老北不止是救女人,也救過我一次,沒這么賣力……”陸葉舟不知怎么想的,在門口插入一句,聲音越來越小,直至于無。
“我知道關(guān)竹前的真實目的?!标懥直闭f,從現(xiàn)在開始,他的每一句話都要力求打動對方,這直接決定他與陳慢遲能否活過今晚。
“那是我的任務(wù)。”枚千重冷淡地說,沒有立刻動手。
“你肯定會受她欺騙?!?p> “哈,老北啊老北,你真是一個……我已經(jīng)打探出結(jié)果,關(guān)竹前此行的真實目的是要收買或者脅迫聯(lián)委會的官員,讓翟王星放棄對第八行星的爭奪。你橫刀奪愛的這位,就是收買的代價。”
枚千重禮貌性地向陳慢遲露出一絲微笑,“請允許我說一句,陳小姐能收買任何人,關(guān)組長眼光不錯?!?p> 陳慢遲沒有反應(yīng)。
“我不該對你說這些?!泵肚е剞D(zhuǎn)向陸林北,“你也不該做那些事情,擅自行事,是咱們這一行最不該犯的忌諱之一,你應(yīng)該清楚得很。”
“你被騙了,關(guān)竹前,或者說大王星軍方,目的不止是爭奪第八行星,而是要一勞永逸地解決翟王星。她要挑起一場內(nèi)戰(zhàn)?!?p> 枚千重微微一愣,隨即道:“證據(jù)呢?”
“讓我見三叔?!?p> 枚千重搖搖頭,“不行。擅自行事這種錯誤,我不會犯。”
“你的任務(wù)是什么?告訴我,現(xiàn)在就告訴我?!标懥直蓖nD片刻,繼續(xù)道:“因為我,三叔已經(jīng)得罪程投世和黃氏,無論怎樣也不能彌補,唯一的辦法是往上看?!?p> “還往上?到天上嗎?”
“天上、太空,更大的斗爭,遠遠超過枚、崔兩家的恩怨。”
“你在說些什么?!?p> “讓我見三叔?!标懥直痹俅蔚溃谒恼麄€預(yù)測中,這一關(guān)最難度過,他了解枚千重,沒有任何東西能打動此人,親情、友情、愛情,在任務(wù)面前一文不值。
陸林北得寄希望于一點奇跡。
“那個,老千……”陸葉舟期期艾艾地開口。
“閉嘴?!泵肚е孛畹?,與陸林北對視,目光越來越冰冷,足足兩分鐘以后,他說:“希望你會記得今天我為你做過什么,因為我會記得?!?p> “嗯?!标懥直秉c下頭,心依然懸起,沒有放松的跡象,也不打算道謝。
枚千重沒在現(xiàn)場與三叔聯(lián)絡(luò),而是走向門口,看一眼陸葉舟,什么也沒說,開門出去。
陸林北的心這才稍稍放下一點,帶著陳慢遲轉(zhuǎn)身。
陸葉舟略顯緊張地聳下肩,“也就是你,老北,除你以外,老千不會為任何人做這么大的妥協(xié),我和真姐都不行?!?p> “嗯?!标懥直庇贮c下頭,他沒有那么自戀,以為枚千重僅僅因為友情而放棄殺人滅口的任務(wù),是那些話起了效果,現(xiàn)在他得想出另一番話,能說服三叔。
“陳命師,你好?!标懭~舟最討厭沉默,總想說點什么。
“你好?!标惵t先看一眼陸林北,才吐出兩個字。
陸葉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隨口道:“你還做算命的生意嗎?”
“暫時不做,以后會做。”
“哦,你現(xiàn)在能算一命嗎?我覺得我挺需要的?!?p> “不能,我太緊張了?!?p> “也對,這種情況下,誰都會緊張。多說一句,你看上去美極啦?!?p> “謝謝?!标惵t又看一眼陸林北。
“老北,我說件事,你別生氣?!?p> “我不生氣?!?p> “那個,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的游戲賬號能給我嗎?”
“可以,密碼是‘農(nóng)場300農(nóng)場300’,數(shù)字小寫,記得把我的體內(nèi)芯片拿走?!?p> “你不用說密碼?!标懭~舟連連擺手,“我覺得那種可能性不高,老千的話,三叔能聽進去。”
陸葉舟正絮叨,枚千重推門進來,向陸林北道:“跟我來?!?p> 外面沒有別人,枚千重帶路,陸葉舟押后,走上二樓。
在三叔的辦公室門口,枚千重道:“只能你一個人進去。”
陳慢遲將陸林北的手握得如此之緊,就是鐵鉗也未必能撬得開。
“說到關(guān)竹前,不能沒有她?!标懥直被氐馈?p> “她能知道什么?”枚千重笑著搖搖頭,還是開門進去向三叔報告,很快出來,“我就知道不能讓步,讓步一次,就得次次讓步。進去吧。”
陸林北剛要邁步,枚千重問道:“你哪弄來這身衣服?”
“茹紅裳家里換的。”
“不適合你?!?p> “我也這么覺得?!?p> 枚千重在陸林北背上輕拍一下,放他進去。
辦公室里空空蕩蕩,助手與秘書都不在,只亮一盞燈,三叔離開辦公桌,坐在光線的邊緣位置。
“三叔?!标懥直睖蕚湓S多話,就是沒料到一件事:一站在三叔面前,他就會變成學生,越想改變心態(tài),感覺反而更加強烈。
“五分鐘前,我應(yīng)該將你的死亡消息通報上去,所以,你現(xiàn)在是一個死人,你們兩個都是?!?p> “是?!标懥直泵靼兹宓囊馑?。
“所以你想起死回生?”
“是?!?p> “嗯,我聽著呢?!?p> “大王星要在翟王星上挑起一場內(nèi)戰(zhàn),關(guān)竹前正是為此而來,黃氏家族是其中的關(guān)鍵,他們雖然不直接掌控任何一家農(nóng)場,但是只要開口,仍然能讓大批農(nóng)場倒向東南聯(lián)合體?!?p> “為什么不是咱們西北合作社?”
“因為程投世肯接納三叔,這顯然是緩兵之計,也是預(yù)先在枚家內(nèi)部鑿開一道裂痕,以備后用。”
“我記得這道裂痕最開始是怎么鑿開的。”
“對,是我開的頭,關(guān)竹前的目的與程投世一致,都是要將裂痕鑿得更大些。可是,即便沒有這些裂痕,枚家也沒有多大勝算。老司長活著,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可他死得太突然,沒來得及安排后事,枚詠歌仍以為這是一場常規(guī)的家族之戰(zhàn),未做充分準備,內(nèi)戰(zhàn)一旦開始,他和應(yīng)急司都會崩潰。在黃氏家族的推動下,西北合作社的許多家族會倒向東南聯(lián)合體,將農(nóng)場的權(quán)利轉(zhuǎn)為公司的股份?!?p> “大王星扶植東南聯(lián)合體能得到什么好處?”
“第八行星,還有翟王星上的光業(yè)經(jīng)營權(quán),東南聯(lián)合體以及背后的無限公司,肯定愿意向大王星和第一光業(yè)集團付出巨大代價。所以枚家不止是要保護家族與農(nóng)場,還要保護整個翟王星?!?p> “聯(lián)委會、政務(wù)部、情報總局、應(yīng)急司,然后才是我,你將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推倒,而且是推入深淵,卻說什么要保護翟王星。你似乎忘了,我和應(yīng)急司現(xiàn)在更需要保護?!?p> “三叔沒忘?!标懥直币呀?jīng)能夠抑制那股學生的心態(tài),“三叔早有準備,程投世與黃氏是假靠山?!?p> “嘿,你倒是挺樂觀。說了半天,你一點證據(jù)也沒有?!比宀粫嘎度魏涡畔?。
“我有信息司崔家向程投世行賄的記錄,已經(jīng)持續(xù)至少十年,這些錢最終全流入黃氏家族。所以內(nèi)戰(zhàn)并非一時興起,而是策劃多年?!?p> “按你的說法,西北家族毫無勝算,不等內(nèi)戰(zhàn)開始,就得搶著投降?!?p> “仍有希望轉(zhuǎn)敗為勝。”
“怎么轉(zhuǎn)?”
“她是關(guān)鍵?!标懥直庇昧硪恢皇种赶蜿惵t。
“她?”三叔用明顯不信的語氣反問。
“我?”陳慢遲晚了一會,不信的語氣卻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