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閉月

　　羅杰離開小修道院，他在門口看到等在那里的米萊狄。

　　米萊狄一身樸素的穿著，臉上沒有修飾打扮，像個村婦。

　　她很平靜地看著羅杰。

　　羅杰淡淡地說：“跟我來?！?p>　　......

　　羅杰站在高處，眺望平原，一行行的樹木伸向遠處，延展在月光下顯得黑悠悠。

　　城墻下方是杜羅河，河水暗淡無光，無波無瀾，河兩岸樹影婆娑。

　　羅杰就這樣站在那里眺望著，米萊狄站在他邊上。

　　高空中刮的風吹著云堆掠過明月，腳下是城防工事中漆黑的巖體，身后是樹木及隱隱綽綽的大教堂。

　　月光下，整個城市顯得朦朦朧朧的。

　　“給我個解釋?！?p>　　“我姓法利埃羅，我父親是奧爾德拉佛·法利埃羅。”

　　“威尼斯總督奧爾德拉佛·法利埃羅？你是總督之女？”（注：1102~1117擔任威尼斯總督）

　　“不，我只是個私生女?！?p>　　“殺了我對你有什么好處？其實，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死了。

　　“當時我跌下懸崖，你盡可以看著我死而不救，我的護衛(wèi)不會因此而為難你的。

　　“你為什么要多此一舉，救了我又要害我？”

　　“我不想你毫無意義的死去，我只想讓你們西西里和阿拉伯人開戰(zhàn)。

　　“全基督教世界只有西西里沒有和阿拉伯人宣戰(zhàn)。

　　“你們壟斷了所有和阿拉伯人的貿(mào)易。你們大量的進出貨，拉平了市場的價格，讓所有靠走私和阿拉伯人做生意的人沒法高價出貨。

　　“威尼斯人恨你們西西里恨得要死，我知道我的父親暗地里做過很多謀劃，但他都失敗了。

　　“如果我能做到了讓西西里和阿拉伯人開戰(zhàn)，破壞你們的壟斷地位，對于我父親，乃至對于威尼斯共和國而言，都是巨大的功勞。

　　“到那時，我相信我的父親不會拒絕承認我。

　　“所以在我的計劃里，你必須要到加的斯，然后死在那里。

　　“你如果半路落崖而死，我的計劃就失敗了?！?p>　　“我明白了。所以，朝圣也好、雪莉酒也好，都只是借口，你的目的就是把我忽悠到加的斯。

　　“對了，加的斯人搶劫佛羅倫薩商人，殘害基督徒，這事你肯定是知道的。

　　“但你怎么確定我一定會聽你的？我很好奇?！?p>　　“我不確定。事實上，在接到維克多的信后，我只是有了這樣的想法，完全沒有計劃。

　　“但我多年經(jīng)商的直覺告訴我，這是一個機會。

　　“為了抓住這個機會，我從佛羅倫薩一路跑到萊昂。

　　“在接觸你的過程中，我一次次地影響你，同時，一步步地完善我的計劃。

　　“一直到最后你進入加的斯前，我都不確定計劃一定會成功。

　　“我只知道，這種機會很稀有，如果我不努力爭取，那我什么都得不到?！?p>　　“你差點就成功了，要不是我運氣好?！?p>　　羅杰嘆了口氣。

　　他想，以米萊狄私生女和商人的身份，沒有任何強迫自己的力量，最終能夠做到這一步，她真的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

　　他想，如果米萊狄針對的不是自己，或許自己還會為她的努力點個贊。

　　羅杰搖搖頭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他用調(diào)侃的語氣問道：

　　“我不明白你為什么還留在這里，難道你認為你還有機會再來一次？

　　“你明明有時間離開的?；蛘?，你就是想留下來看維克多，為了你自責，為了你痛苦？”

　　一直都表現(xiàn)得很冷靜的米萊狄，突然間就崩潰了。

　　如同被剝?nèi)チ藞杂驳耐鈿?，她柔弱的肩膀微微聳動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

　　她嗚咽著：“我不是......我沒想到會這樣......

　　“我以為你們諾曼人只忠誠于實力。我認識的，那些南意大利的諾曼人，他們都這樣。

　　“我見過那些諾曼人怎么對待他們的主君，巴里的阿普利亞和卡拉布里亞公爵羅杰·博爾薩。

　　“我以為維克多也是那樣的，我以為我可以說服他跟我去威尼斯。我沒想到......

　　“我只是想嫁給他，我想風風光光地嫁給他，我不想讓他娶一個私生女。

　　“我想讓他娶威尼斯總督之女，這樣他就會擁有爵位成為貴族。

　　“我能說服父親讓他做威尼斯共和國的外交官，我以為他會高興的，我以為......”

　　晚風急速地推動著天際的黑云，讓一絲血紅的霞光在鉛灰的天幕下泯滅變幻，若隱若現(xiàn)。

　　米萊狄不再哭泣，她恢復了鎮(zhèn)定。她變得從容、淡定。

　　她跪下，朝著維克多呆的小修道院方向。

　　“殺了我吧，我是該死的。所有的罪都是我的，不是維克多的，他不該為我受苦。

　　“我的命是維克多給的，我本就欠他的。把我的命拿去吧，只盼他能早日恢復?！?p>　　于是米萊狄不再說話，只是跪著，雙手合十低頭閉目。

　　羅杰靜靜地站在米萊狄身后，他看著她，一直看著她，看了很久。

　　接著他仰望夜空，看到烏云散去，月明星稀。

　　然后月亮漸漸消失，沒有紅月，如同黑幕將它慢慢遮蔽，最后那里只余下一片和周圍夜空一樣的黑。

　　而群星明亮，閃爍依舊。（注）

　　羅杰低下頭再次看著米萊狄。

　　他握著劍柄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ǖ谖寰硗辏?p>　　注：公元1110年5月5日的一次月食期間，天空中星星依然明亮閃爍，而月亮卻神秘地消失了，本該月亮占據(jù)的天空位置一片黑暗。

　　這次月球神秘消失事件記載于英國《盎格魯-撒克遜人彼得伯勒紀事》中。

　　不僅如此，在歐洲的歷史記載中，1110年也是“災難性的一年”。

　　大雨滂沱，淹沒了農(nóng)作物，嚴重的饑荒讓整個歐洲苦不堪言，在法國，葡萄幾乎顆粒無收，小麥的價格也上漲了一倍。

　　根據(jù)《自然-科學報告》上記載：科學家們從格陵蘭冰芯中獲取的數(shù)據(jù)發(fā)現(xiàn)，在1108年到1113年的冰芯中，出現(xiàn)了異常的火山灰沉積。

　　這表明一場大規(guī)模的火山爆發(fā)，排放了大量火山灰和氣溶膠到大氣層里，遮擋了陽光，引發(fā)極端天氣事件。

　　導致農(nóng)作物的歉收進一步的研究表明，1110年5月5日月食時月亮神秘消失，實際也是氣溶膠的功勞。

　　當月食發(fā)生時，濃厚的大氣層會吸收掉陽光中從紫色到黃色的光線，只有紅色光線可以穿透地球邊緣的大氣層，投射到月球上，因而月球就變成了紅銅色或暗紅色。

　　而當天空中有大量氣溶膠的時候，它會把紅色的光線也吸收掉，造成投影到月球上的光線大為減少，甚至連肉眼也看不到，從而造成了月亮完全“消失”的錯覺。

　　而其它恒星由于是自己發(fā)光，各色光線都有，因而可以正常穿過大氣層為我們所見。

　　根據(jù)歷史書籍的記載，科學家們認為，1108年8月爆發(fā)的日本淺間山火山，可能是導致這次月食期間月球消失，和歐洲氣候異常，農(nóng)作物歉收，饑荒盛行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