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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楊家樂,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爸爸顯得很是滄桑,應該是昨晚沒睡好,兩個眼圈泛著青黑。
楊家樂一直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為了方便照顧他的妻子小萱??吹剿麄儊恚瑮罴覙芬餐σ馔獾模瑮骺吹郊依锏沫h(huán)境比較小,正好也到飯點了,就提議一起吃個午飯,楊家樂選了小區(qū)旁邊的一個燒烤店。這家店也是他和哥哥最后見面的地方。
“我哥的事兒是有新情況了嗎”
“還沒有,今天來就是想問你一些關于你哥哥生前的事情?!?p> 楊家樂嘆了口氣,“您想問什么盡管說?!?p> “你哥哥和你母親的關系到底怎么養(yǎng)?”
楊家樂似乎已經(jīng)想到了袁楓的問題,“小的時候,我哥是個特別乖特別聽話的孩子。后來長大了,難免有個叛逆期。我哥那人也比較軸,脾氣跟我媽一樣硬?!?p> “小時候你哥和你媽的關系好嗎?”
“他很聽話,我媽對他的要求一直都挺高的。我哥從小就是尖子生。”
“要求高?哪方面?”
“成績?學習?“楊家樂也說不清出具體哪里嚴格,但總覺得跟對自己不太一樣,“我媽每次去給哥開家長會,都是作為優(yōu)秀學生家長代表上臺發(fā)言的,可她每次看到我哥的成績單,都是淡淡的一句話‘不錯’就完了。好像考第一和考滿分都是應該的。”楊家樂說的有些哀傷,似乎是回憶起過往的點滴,想到了哥哥的往事,觸動了心酸。
“一直到我哥上初三那年,他參加了全省的數(shù)學競賽。從濱?;貋砗螅赡苁堑谝淮问艽彀?,他那次沒有取得名次,之后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開始叛逆,頂嘴,跟我媽過不去。一直持續(xù)了好幾年,高考完了因為報志愿的事情,徹底和我媽吵翻了。”
“因為報志愿嗎?”
“哎,還有可能就是因為我哥早戀了吧,跟同班的班花。人家爸爸找到家里來了,還把我哥打了,我媽也不攔著。那人走了以后,我哥就去參加畢業(yè)旅行了,過了兩年,他回到家跟我媽大吵一架,還說自己不做醫(yī)生。我媽當時打了我哥,當時我都替我哥委屈,我哥那天,哭了?!?p> “因為你媽打他?”
“嗯,長這么大,我第一次見我哥哭。當時我太小了,不敢說什么,不然我……”
“你哥當時跟你媽都吵了什么?”
“我哥哭著問我媽,他有什么錯?”
“你媽說什么?”
“我媽也哭了,沒說什么。我哥還一直哭著跟她說別怕,還說什么魔鬼死了,不用再怕了?!?p> 魔鬼死了,別怕?
李白云怕什么?
這個魔鬼跟李謙夢中的魔鬼是同一個嗎?
到底誰是魔鬼?
“后來我哥就離開家了,一直住在外面,他的新家也只有我去過一次,當時是幫他搬家?!?p> “是你哥讓你去幫忙?”
“不是,是導員陸斌叫我去的,說我哥使喚他幫忙,就叫我一起去。后來小萱懷孕了,我們要結(jié)婚了。我哥來找過我一次,問我以后怎么打算的,跟我說如果現(xiàn)在結(jié)婚生子,可能會影響以后的學業(yè)和事業(yè)?!?p> “你哥不希望你結(jié)婚生子?”
楊家樂搖頭,“也不是,他好像就是來問問我的意思。我說我不能讓小萱做人流,我們都是學醫(yī)的,人流對女孩子的身體影響有多大我最清楚。后來……他好像還挺欣慰的,說我長大了,讓我以后有什么需要隨時找他?!?p> “上次你說最后一次見面時,找你哥結(jié)了一筆錢?”
“嗯!”
“十萬?”
楊家樂點頭。
“當時你們都說了什么?”
“那時候,同學幫我找到了一家康復中心,有一個很適合小萱的康復治療問我要不要試一試。就算只有1%的希望,我也想讓她試一試。但就是費用太高了,三個月的治療周期需要十萬塊,我……確實拿不出手,小萱的情況不樂觀,我也不想讓岳父岳母拿養(yǎng)老的錢。所以就給我哥打電話,其實當時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畢竟這么多年……我們見面的次數(shù)都不多,突然打電話借這么多錢……但是我哥很痛快地答應了,還說下班給我送過來。那天我們聊了很多,把這些年沒說的話都說了。誰知道他就……”
2
最后一次的碰面,兄弟倆也是坐在這件燒烤店內(nèi)。算是他們倆這么多年來,唯一一次單獨坐在一起吃飯。盯著烤盤上緩緩升騰的白煙,那天的畫面也重新浮現(xiàn)在腦海中……
牛肉粒在滾燙的炭火上方滋滋作響,兄弟兩個人相對而坐。
李謙舉杯喝了一口啤酒,透過燒烤爐升騰的熱氣望著他,悠悠地問了一句,“咱媽的意思是讓你離婚?”
“我不想離婚!我也不能離婚!”楊家樂說地干脆。
“死要面子活受罪!”李謙毫不留情地說破。
“不是!我……”
“你現(xiàn)在不離婚,往后的學業(yè)怎么繼續(xù)?研究生還考不考?學醫(yī)的不考研,你就等于廢了?!边@些現(xiàn)實的問題,他不是楊家樂也知道。
“我要照顧小萱!”楊家樂又吞了一口啤酒。
李謙一直死死地盯著他半天,終于開口問,“咱媽……同意嗎?”
話一出口,整個包間內(nèi)又是一陣的沉默,滋滋作響的烤肉聲似乎在幫忙緩解尷尬。
半個月前,楊家樂最后一次回家的時候,李白云告訴他如果不離婚不考研,往后不會再給他一分錢,還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還苦口婆心地告誡他,人生路太長了,不能在剛起步的時候背負太多不必要的東西!
“你才22歲,以后可能會后悔的!”李謙打破了沉默,規(guī)勸了弟弟一句看似中肯的話。
楊家樂繃緊了臉頰,抬頭對上李謙的目光。
“小萱也才22歲!”淚水滑落順著臉頰滑落,這個22歲的男孩再也忍不住紅了雙眼,“生產(chǎn)的時候,她腦袋里那根血管破裂的那一刻,她這輩子就已經(jīng)……完了。”
李謙抿著嘴唇,聽著楊家樂的啜泣聲。
“哥,我是學醫(yī)的,我最清楚,她……好不了了!”哽咽得聲音艱難地說出了殘酷的事實,“我……我就想陪她到最后!”
李謙把紙巾盒遞到他面前,靜靜地坐在對面看著他,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緒。他從襯衫口袋中拿出了一張卡,放在楊家樂手邊。
“密碼是123456?!?p> 楊家樂擦了擦眼淚,看到面前的那張卡,“謝謝哥!”
“嗯!”李謙又喝一口酒,“現(xiàn)在放棄學業(yè),往后就不能做醫(yī)生了,有什么打算?”
楊家樂搖搖頭。
“過不了多久,你可能就覺得媽才是對的。你現(xiàn)在的決定完全能改變你人生方向!”
“她從小告訴我,要努力讀書,要做一個醫(yī)生,要做一個優(yōu)秀的人。我早就聽膩了!”楊家樂又喝一口酒,“我現(xiàn)在……只想先做個人!”
憤怒的口氣似乎在宣泄著不滿,可是對誰不滿?對什么不滿?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抬頭望著李謙,似乎需要他的肯定,他才能最終下定決心。
那天的李謙也并沒有讓他失望。
“你的意思是最后李謙支持你停止學業(yè)照顧妻子?”袁楓問。
楊家樂點頭,“我哥還說這十萬先拿著用,不夠再問他要。”
“你說你哥高考后去了畢業(yè)旅行?”梓博突然提問。
“嗯,那時候我還纏著他帶我一起去,他死活不肯?!睏罴覙氛f地不以為然。
袁楓和梓博對視,“去了幾天?”
“兩天吧,就過了一夜?!?p> 兩天一夜,他根本沒有去參加畢業(yè)旅行,那他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