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有古句曰:
——
怪者怪,藏者藏,陰曹戲碼必開張。
恨者恨,幫者幫,只為一人拼刀槍。
——
……
水墨色被悄然翻出,正羞澀展現(xiàn)自己的獨特魅力,用婀娜的身軀,包括住季鈿,叫他深陷畫中,一轉(zhuǎn)即是畫中人。
不可思議,季鈿撫摸地上的磚,街上的雨,道上的傘,一切皆真,但若要揮出分合筆,一切又變成虛無縹緲的墨滴。
“這是誰專門造的境地……這境地又是為了何人……”
正當季鈿迷惑之余,他瞥見,不遠處一小亭,竟有一人同許些來客正品酒。
“水波酩酊,江山微醺,雨簾欲醉?!?p> 此人開口即作文,聲音洪亮而爽朗,不失豪氣。
這不禁吸引了季鈿的注意。
小亭里,有名才人捧杯而出,英姿颯爽,看起來是位年不過二十的青年,風流倜儻,才氣無倫。只是對雨對山對水,舀幾下,一斗美酒遂在手。
收回手,捧金樽,他揮扇拂塵,風度翩翩,扇上墨字墨畫足有二兩。他在亭里稍踱步,意暇甚。
頃刻,靈感突發(fā)似的,他當即飲下金樽中的瓊漿玉露,大笑一聲,酣暢淋漓,即興吟:
“冰雪應(yīng)反哺,雨水須跪乳,天公怎不愛子民,棄之不顧,視作糞土?細流終淼淼,洪波將浩浩,待我共工攜大濤,眾神求饒,水滿云霄!”
“好!好!”
“鈿之果然文采斐然!”
喝彩一片。
季鈿不禁走近觀望,卻察覺亭中人并沒注意自己的到來。
季鈿走入亭里,依然無人發(fā)覺他,季鈿沖那些墨客揮手,卻無反應(yīng)。仿佛他并不存在。
忽的,那位才人——被稱為鈿之的,回身向眾人,歡顏頓開,欣然道:
“仲白兄,你嘗說我不會作文,無駢體文,亦無名流記。今,我方才所吟,我名之為《近水亭記》,你看,能否一改我在你心中地位?”
“呵,好你個季鈿之,以水喻人,瀟灑豪放,借機夸自己:廣得民心,連上天都不如你。怎的,幫過些百姓,便洋洋得意?”
“哈哈哈,仲白啊,聽你一言,鈿之如此冒犯狂妄,豈不是要給他冠一個犯上的罪名?”
“若我寫此文后,天會怒,但以此之怒能換百姓安居而樂業(yè),我何不去冒犯?”
“說話可得注意啊,鈿之。你文章若是傳出去了,患招來殺身之禍啊。”
“斷首又如何?與天斗,其目的在于救民。天不能安民,則我應(yīng)安民;天要壓民,則我應(yīng)救民。”
“何苦呢,鈿之,天下那么多的事,你管的來嗎?光是江南就足夠你忙活了,你這樣圖什么?”
“再者說,我們也得靠天,反了天,你拿什么填肚子?”
“天子不理事,朝政腐敗,戰(zhàn)火已起,然而苛捐雜稅沉重不堪。無農(nóng)兄,你莫非不知?
“民眾皆求神拜佛以換生之幸福,然而天神卻無動于衷,甚至年年大水旱災、疫病妖怪,逼得百姓只好以加倍供奉來息天神之怒。
“如此的天,如此壓民,莫非不該痛罵?而我莫非不該救民嗎?”
“鈿之,你想想,即使你有這樣的打算,你又能改變什么?上一回去一個村,路上的餓殍,還不觸目驚心嗎?”
“無農(nóng),憑你之言,我該置之不顧,無動于衷?用麻木的詞句贊美吃人的天?
“……生于人間,我季狄安本是遺孤一個,誠感逢遇我之養(yǎng)父母,育我數(shù)載。那些年收稅繁重,兵役大增,家窮難揭鍋,我只能以書畫換米報恩,卻不忍目睹家中凄慘。
“后來村中發(fā)大水,說是龍王作怒要吃人,村長說輪到養(yǎng)父母家祭龍王,得用貴重的東西,息龍王火氣。
身無分文,一貧如洗,拜這亂世所賜,最珍貴的東西,只有人。按理來說,我是負擔,我飽受他們恩情,我應(yīng)擔此責任去當祭品,但養(yǎng)父卻抱自己的孩子,安頓好我,兩條性命一同葬身于洪水。
“那時養(yǎng)母喪偶喪子,她的雙目因淚流而失明,但她仍需下田持家,未曾想,她竟餓死于田中。
“……我這滿腔怒火,應(yīng)發(fā)給誰?我對天怒,是必然。但與其發(fā)怒,又何妨干一些實事?
“百姓現(xiàn)在無力抵抗不公,在天面前,所有人都是渺小的。但是,人之間,卻仍可以有大愛。”
“……欲要成佛,你自渡了嗎?鈿之?”
“那姑且讓我當一回泥菩薩。”
“鈿之,何苦……”
“好了,無農(nóng)兄,不必多說。”
仲白站起身,面朝風雨,道:
“作一名憂國憂民之士,行半生救國救民之事,是我畢生追求。
“你我皆是青年志士。既然天公教你我以筆墨與世,則你我應(yīng)當以筆墨治世。鈿之講的雖不切實,但誠心始終。
“我想,我們這類文人墨客,最拿手的便是寫文章。百姓無筆我輩手中可握,無非科舉上位,以文章而救民治國,豈不勝過沙場一枚馬前卒?
“待我們登了高廟堂,治他一片滿城富裕,教百姓安居樂業(yè)!”
“哈哈哈哈,好你個寧仲白……”
“好啊,直白的說,只要我眼前沒有受難之人,我這場和天的較量就勝利一半了。”
“哈哈哈,膽子不小啊,與天較量……”
“哈哈哈……”
季鈿眼見仁人志士,仿佛憶起什么,又模糊不清。
剎那間,眼前亭里人影變淡,縹緲悠長,轉(zhuǎn)瞬,便淡化成一團黑墨。
……
季鈿點開墨團,又是一番風景。
墨色化開,一陣香風撲面,定睛一看,竟是客棧滿是的吳莊。
這頗為眼熟的吳莊,仿佛有些不同——它像是陽間的產(chǎn)物,人聲鼎沸,游人如織。
同樣,這里沒人注意季鈿的存在,季鈿依然無法融入其中。
他四望周圍通明的燈火,遙遙發(fā)現(xiàn),一人正在樓閣上,已醉酒,高吟文章,引得樓下行客投來異樣眼光。細聽,似乎是那《近水亭記》。
不過,這《近水亭記》似乎又有了改版,前篇寫景雖不變,但后篇講志氣的內(nèi)容大有不同。
“天生我材,千金則來……”
細看,其身影頗為眼熟。
“是那個叫什么……季狄安嗎?”
季鈿想著,不自覺地登上樓閣,一睹其所行之事。
“鈿之,飲此般烈酒做甚?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
“沒事——沒事——我好的,很!”
鈿之搖晃著身軀,仿佛玉山將崩。
“怎么回事啊,你平??勺聿怀蛇@樣?!?p> “大好事啊!——哈哈哈哈——大好事!”
“是天下寒士俱歡顏了?”
“什么天下寒士——他們算什么!我——遇見的事,比關(guān)照那些,住在篳門圭竇里的刁民——好多了!”
“呵,先前自己不是共工嗎,怎么這回嫌棄自己的水了?”
鈿之沒回答,倒是痛飲一口酒。
“仲白啊,你可聽聞過,江南四寶?”
“道來聽聽。”
“前不久,我作的《近水亭記》被個大商人稱贊了,買我字畫,并派人贈與我了幾件對于他而言最寶貴的東西。
“這東西便是那江南四寶——青花瓷、油紙傘、水墨畫、白羽扇——的其中之一,青花瓷。這東西,不得了——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啊——
“前些日,我不慎將墨灑到其壁上,仲白,你猜怎么著,那上面的畫,活靈活現(xiàn)地動起來了!
“——哈哈哈哈——然后,畫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整個青花瓷都容不下了,它就爬滿我的屋子——全都是,整個屋子,全是那煙雨色——
“青花瓷,還會投人所好——那畫的內(nèi)容啊,一直在變——我看到,我看到,我看到日月同天,鳥獸同唱,人人皆怡然自樂,江山流水乃甲天下——何談所謂鰥寡孤獨,統(tǒng)統(tǒng)不在這畫里面——
“我在這青花瓷里待了一整天,一整天——一整天,我神情都似乎恍惚了,這里,不就是沒有天神壓迫的好地方嗎?
“然后——那大商人今兒說,過幾天,這全部的江南四寶,都給我捎過來——
“——哈哈哈哈哈哈——!”
鈿之如醉如狂地大笑,還不忘往嘴里灌酒。
“鈿之兄,你可無恙?”
“無恙,一身輕——此后我再無理想,我只想,待在這江南四寶里邊。”
“枉費你《近水亭記》里的慷慨陳詞啊,也枉費我對你的刮目相待,你真是季狄安?”
“正是——在下。季狄安,過不了多久,就得當——逍遙公子嘍!”
“你曉得掩耳盜鈴是何種意思否?”
“明白啊,當然明白!——自欺欺人——但是不能自欺嗎?”
“你忘了你的養(yǎng)父母?”
“沒有啊,他們豈能忘記?——不光不能忘,你猜怎么著——哈哈哈哈,我在畫里啊,見到了他們,他們還同我,寒暄家里長短呢——”
“你當初是怎么與無農(nóng)兄辯論的?怎么,現(xiàn)在全成了屁放?”
“非也非也,只是覺得,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須盡歡——寫文章救國救民啊,累,不暢快。我大好青春年華,享樂應(yīng)當先。”
“什么事使你改觀這么大了,還是說,我到了路遙知馬力的時候?”
“屬于后者,我現(xiàn)在麻木了,何必去在乎那些刁民——”
“……”
“瘋了?!?p> 寧仲白揚長而去而不顧。
新場面和舊記憶在季鈿腦海中碰撞,突然有些許東西在他腦子發(fā)芽,他倍感頭疼。
“簡直就是夢……”
“我……還在夢里……這些東西……全是夢……”
季鈿連忙下了樓閣,可腳一踩上地面,就化作了墨水。
那墨水好似清晰地在紙上寫了四個大字:此乃真相。
季鈿往前走一步,又是墨水一灘,又赫然形成四個大字:汝之記憶。
再走,四個大字:莫要懷疑。
季鈿連忙揮筆,畫出一條平實大道,踩在其上。
忽然間——
啪——
一大道的稀淋淋的墨水。
季鈿掉入了墨水中。
季鈿墜入了深淵,一個由名為復仇把戲搪塞滿的深淵
……
筆尖剛碰到地面,睜眼便是新景一番。
先前發(fā)生的那些事,還歷歷在目。
吳莊,還是吳莊。
季鈿忽然有逃離的沖動,但他仿佛受了控制,竟邁不了奔走大步,只得行于此地。
季鈿忽逢一道旁打油詩人,這人的雖看不到季鈿,但仍在激情地道故事。
季鈿一聽,便知:
吳莊又有了變化——這片地有了位青天大老爺。
而其名正是寧白,字仲白。
據(jù)說,季狄安癡醉后,仲白兄所作文章得到舉薦,寧白科舉亦得中,奈何人情世故復雜,人才埋沒,朝廷只把他安排在吳莊所在的州做官。
雖說他做了官,但并不為謀權(quán)利,而救濟蕓蕓眾生。青年而清廉,愛民如子,因官吏之權(quán)勝過墨客,故惟以職位廣謀幸福,實現(xiàn)其抱負的千萬分之一。
忽的,道旁一小店傳來一聲巨響,雖未使很多人加以關(guān)注,但季鈿還是情不自禁地前去觀望。
一眼過去,竟是寧老爺碰上了季鈿之,看樣子是季狄安遞給寧仲白了什么東西,被他摔成了碎片,散落一地。
“季狄安,你我緣分至此,不必再多有往來,更不必好禮相送,我不會有援手于你?!?p> “誤會了,仲白兄,此次來,一是有歉于你,二是有事欲行。將要拜托到仲白兄?!?p> “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p> “否。我之志,已不再是前先的頹唐自欺。
“江南四寶到手之后,我欣喜若狂,癡迷于其,甚至到我寫詩作畫一旦出現(xiàn)于它們有關(guān)的元素,那些畫卷不會不自覺地展開,況且是屬于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步。
“我多了許多厭倦,忽想起以前的大志,懊悔不已,決定遠游四方,聊看民生。
“我深切體會到那些掩耳盜鈴的東西改變不了什么的無力,壓迫者依然狂妄,我卻只是‘獨善其身’。
“最終,一個想法沖入,我便覺得,那不可能的抱負,有了著落。”
仲白臉上帶著詫異,或許是念在他的懇切,便允許他繼續(xù)講下去。
狄安倒是暫不慌忙,一杯茶下來,悠然飲盡,才緩緩開口:
“如果肉體上,百姓必受磨難,我們也無能為力,那么應(yīng)該換個角度?!?p> “此話怎講?”
“即使是你這青天大老爺,百姓們能暫不受凍挨餓,卻也不能滿足他們的某些愿望。”
“話雖如此,你當初的志向,似乎也只是做成這樣便足矣。”
“現(xiàn)在全然已變動了。”
“嗯?”
“我想讓他們,精神上得到滿足?!?p> “你的意思是,你能提供豐富的精神物質(zhì)?”
“不,只有精神,能得到滿足。不需要肉體。”
“什么……?”
鈿之在手上稍微寫畫,便突然見,一張原屬于青花瓷上的畫卷,翩然鋪開,布滿全屋,人物鳥獸天地景色,躍然紙上,觸之可覺。
“我此次來,之所以要道歉,是因為接下來的是,由不得仲白兄插手了。
“你能看到,我隨時能展開這樣的畫面,使人身臨其境,我的想法是,只要讓全天下百姓進入如此仙境,便不用忌憚生活之苦。
“進入此仙境簡單,只要有地方大到能鋪設(shè)且不會遭人破壞便可,思來想去,還是陰曹地府最合適。
“我云游四方時,遇到過許多妖怪,這些妖怪說與我前世有緣,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盡管歉意存,但為了我之愿望,我得在吳莊,開始我計劃的第一步,殺戮?!?p> “喂,鈿之,你想清楚!”
“對不住你,仲白兄?!?p> 季狄安深深鞠躬,再飲茶一口,順便低語道:
“我還與妖怪們做了一個決定,清除參與此次事件的所有人的相關(guān)記憶,包括你,仲白兄。”
鈿之離去,只留話一句:
“——寧教天下人負我,休教我負天下人——”
仲白連忙起身,無可奈何,哀嘆一聲:
“……諷刺啊!”
忽然天色驟變,紅云如怒,火燎天際,天似爪牙,穹如昏黃,黑影蔽日,仿佛末日。
只見一只巨獸從云中探頭,怒吼一聲,氣震九州,四方皆顫。百姓恐抬眼,關(guān)窗閉門,蜷縮家中,山河慟哭,犬吠鳥鳴亦徒然。
剎那一口三昧真火下來,正中吳莊,水鄉(xiāng)之水,咸成水汽。火海一片,尸肉化灰,魂魄四散,哀嚎遍野。
一陣陣的畫面沖擊著季鈿的全身上下,什么東西被喚醒,又被模糊了細節(jié),他想起在陰間他看到的吳莊的火海,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不,不應(yīng)該是這樣……
季鈿痛苦極了,火舌走過他的腳底,他凝望著不滅的赤焰,他好似在腦中構(gòu)成一條線索:
我的前世,莫非是季狄安?
這場夢境般的旅程,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不,直覺告訴我是錯的,不然我作為代筆人,又是為了什么?
但是奉獻民眾的初心,又是從何而來?
只是因為人和事激發(fā)的嗎?
……怎么會……
季鈿心亂如麻,他用分合筆點向周圍的事物,卻無濟于事。
他好似被鎖死在這里邊。
火焰無情地包圍了他,前仆后繼地,蜂擁而至地,想要把他溺死似的。
忽然,火變成了水,季鈿沉溺在陰森的水籠中,被扼制住了喉嚨。
必須得出去……
季鈿竭力掙扎。
只能閉眼?……
季鈿力氣漸失。
——
“嚯,姓季的。”
——
……
“季大人,醒了?”
“方才吳莊大火,怪魂四竄,見其逐于你,頃刻后我再出手驅(qū)魂,卻發(fā)覺怪魂皆定于地上,哀嚎連天。
“念在你公事未了,便用離聚紙助你送夢之事可成?!?p> “至于那些怪魂,或許對你有用,我便暫未清除?!?p> 幾句話連入耳,季鈿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的腦中,還是混亂的。
怪魂全然已光,吳莊更無人。
只有擺渡客屈渾站在他面前。
季鈿麻木地聽著這個消息,他突然憤怒,但突然不知道為何憤怒。
他有些迷糊。
突然,他好似意識到了什么:
“屈渾,你說,你驅(qū)了魂后,還幫我干了公事?”
“是,怎的,不需要?”
“你開口閉口即是閻王交代之事第一,怎么會好心幫我這個敵對之人做這種活?”
“為何不能做?”
“不,屈渾不會做……”
“嚯,季大人,真迷糊了?”
“你怎么會幫我?你見了怪魂,莫非還要留他們一命?”
“這有什么要緊,我不至于那么看重擺渡客的工作,無非是個驅(qū)魂的苦差事罷了。”
“不看重?你當初的話,怎么說的?”
“什么怎么說,我向來如此。”
“什么……”
季鈿腦中亂如麻。
“不,你不是屈渾……”
“你胡言亂語什么?”
“屈渾至少,公事第一,而非人情第一,何況先前我為難過他,不可能就這么淡了……”
“那只是你印象里的。現(xiàn)在我叫屈渾,你叫季鈿,你需要重新認識?”
“不,你不是屈渾……”
季鈿猛然操起分合筆,大筆一揮,黑墨紛飛,眼前的屈渾縮成了墨團一個,又炸裂開來,無影無蹤。
再看周遭,那些怪魂突然蛆蟲般扭曲著身體,一個一個,煙花一般,身體好似被注入了墨水,鼓了起來,又砰的爆炸。
吳莊那些大火燃燒著的建筑,也紛紛作了塵埃,灰飛煙滅。
季鈿眼中,只看見一卷白紙。
這卷白紙,平緩地展開,綿延千里,遠無邊際,形同虛設(shè)好虛幻如影的泡沫,卻在支撐著季鈿站立。
忽然,不知何人,在白紙上,寫了大字幾個:
幻想收場,陰間真相。
一陣凄厲尖叫入耳,眨眼間,便見白紙有了色彩——陰森的青黑,鋪滿了整張畫卷。
季鈿落入了畫卷中。
……
季鈿又一次醒來,入眼的,幽山黑水,凄樹寒草,云似獠牙,蒼穹泛血,遍地吹沙,雨酸刺骨,無日無月,微光求縫。
望向聲源,長發(fā)厲鬼,口長拖地,披發(fā)襲腿,仰天長嘯,只覺蕭然而骨肉瑟瑟。
鬼怪聽聞喊聲,紛紛醒來,從地上爬起,一個個都面目全非,不著衣衫,形態(tài)可怖。鮮血淋漓的身軀,露出黑酥的斷骨,爪牙卻異常尖銳。
一只烏鴉飛過,正盤旋時,鬼怪們便簇擁而上,齒若尖刀,銳可破甲。
他們紛紛高躍,伸長手臂,扒拉下天上的烏鴉,聚作一團,壓在一塊,撕咬烏鴉,那羽片便是亂散。
幾個鬼怪因為分食起了斗爭,推打了幾下,便互毆起來,用上牙齒、爪子、骨刺,毫不猶豫,勝負將分,其他的鬼怪便圍過來,立刻吃了那個輸家,滿嘴的血,嘀嗒地流下。
一個食不果腹的孩子爬來,他兩只眼睛已經(jīng)被挖了去,腸子流了出來,匍匐在地上,舉著手,哀嚎著,可憐地索要一點吃的。
忽然一個婦人撲來,見著孩子可口的模樣,二話不說,就把頭咬了下來,肚子圓滾滾一個,接著狼吞虎咽,啃了個干凈,不剩一點。
忽然見到,遠處站著牛頭馬面,看著那婦人,即刻動身,拉走了她。
一陣陰風刮來,鬼怪們霎時汗毛聳立,連忙矮了身子,只見天中一怪物飛來,往地上用嘴叼上幾叼,便有鬼怪被叼走,成了怪物的盤中餐。
季鈿被風沙刺痛了眼,揉了揉,轉(zhuǎn)過身去,就看到一個大碑立著:
還陽界。
下面刻著小文一段:
陽間如何,此地如何。天若開恩,此地光明;天若無情,此地永黑。
季鈿上前細看,拍了拍碑上塵土,只見幾個朱丹刻字:
江南?吳莊。
季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莫非這些鬼怪,是吳莊的亡魂?”
季鈿一看,幾個鬼怪突然飛到天上,摸到了天,便張開爪子,像瘋狗見了肉,撓著,使勁地往里鉆,嘴巴念叨個不停。
突然間,天上開了個小口,就見那幾個鬼怪成了黑影一團——如同那怪魂一般。
“難不成,吳莊怪魂,跟他們有關(guān)系?”
季鈿不敢繼續(xù)想下去。
他走了幾步,只感覺腦子漲,接著是痛,鉆心的疼。
他暈倒在地。
……
再一次開眼。
吳莊,陰間的那個吳莊,有客棧的地方。
季鈿看過去,火還在燒,卻不見怪魂。
空蕩蕩的。
他沒力氣滅火了,若是去滅了火,恐怕會無力行動了。
“難道是有人驅(qū)魂了么?”
“……”
季鈿沉默了。
他把所有的事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一遍。
他大抵是要尋到一個答案,來解釋此事,然而方圓十里,近乎生靈涂炭。
如何是好?
擺渡客、少年、夢、地獄般的吳莊……
離開還是不離開?
應(yīng)該離開嗎?
自己能夠做什么?
自己只不過是個代筆人。
寫信送信的罷了。
無能為力。
終究只能離開嗎?
這時,他想起子樂先生說過的樂天。
“那個陰間大仙……或許能解釋解釋這些事……怪魂這些事……”
“怪魂……”
季鈿想明白了什么。
“……吳莊的亡魂、那個少年,一切的一切,大抵都等著我一個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