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有古句曰:
——
仙人魂分三,成仙后作凡。
若問舊往事,諸神斗爭亂。
——
大采殿內(nèi)。
在同閻王幾人談完后,李采者便到了此地。
同行的則是那位侍者,沉默無言,恭恭敬敬地隨其后。
大采殿的光彩不如李府一樣耀眼,只因這地方是給那些亡魂用的。
有些亡魂,在此唯一的經(jīng)濟(jì)來源,便是陽間親人“送”過來的東西。而他們“送”的物件,亡魂只能去大采殿取。
且不說那些親人會不會有朝一日不做這類事了,光是在大采殿里拿東西,這所謂的代取稅,就得把“送”來的東西,克扣不少。
甚至說,那些本該給亡魂的錢,他們到手的,頂多只有七成。
亡魂們對此也只是啞巴吃黃連。據(jù)說,李采者曾買通幾個擺渡客,去查了那些對他用反抗意見的他的亡魂,神不知鬼不覺,就讓那些擺渡客的驅(qū)魂名單上,出現(xiàn)了這些人的名字。
所以李采者所畏懼的,只是地府、視子這類職權(quán)高、又好管人的家伙。
于是李采者在陰間,特意認(rèn)了一個干兒子,阿古——且不談他們是如何達(dá)成這種關(guān)系的——李采者僅想著當(dāng)危險來時,他還能當(dāng)個受罪羊替替。
幸好現(xiàn)在閻王不敢大出手,原因之一在于李采者等人,握住了地府的財政命脈——這也是江南鎮(zhèn)管控最失敗的地方,把這項權(quán)利交給了采者。
要知道,一旦這方面出岔子,就會影響到總府,自然,江南鎮(zhèn)閻王,這個位置,也會坐不實。
不知是不幸還是萬幸,現(xiàn)在的陰間,卻勝于陽間——戰(zhàn)亂、動蕩來時,對于極大部分人而言,活著是件難事,也是件苦差活。
正如常言道:
“奈何橋,鬼閻王;黃泉路,孟婆湯。人間風(fēng)雨載途,銀發(fā)而終求安康,可惜地府酒肉臭,尸骨白;凡世塵俗洗身,朽身而逝望享福,只嘆陰地怡樂少,苦難多?!?p> 然而,縱使李采者陰間享盡富貴,他卻不甘愿安度此世。
……
“你們幾個,注意一下,現(xiàn)在把關(guān)于我干兒子,阿古,給他偽造的所有信息,都可以銷毀了?!?p> 李采者急趨后殿,里面有幾位算賬記事的,成日為李采者干些不干凈的活。
“您是說,阿古?”
其中一位問道。
“沒錯。事情有變,用不著他了?!?p> “阿古可是專門用來應(yīng)付地府的,您是打算……?”
“地府的事用不著顧慮了。我難道說的還不夠明白?”
“是、是,小的明白?!?p> 算賬的立刻轉(zhuǎn)過身子,匆匆忙忙的,神情中略帶緊張地準(zhǔn)備同另幾個商量事。
“且慢,我還須曉另外一事,視子莫約過多久,會再來?”
李采者一提及視子,心就有些不安。
之前一直提到的視子,是總府派來監(jiān)察各個鎮(zhèn)的角色,每隔兩年,每個鎮(zhèn)便會有視子現(xiàn)身。
他們是受百姓愛戴的,專門做視察的工作。
視子的嚴(yán)格,是江南鎮(zhèn)地府的懈怠比不上的,如果他知曉李采者如此做法,是與總府規(guī)定中的做法大相徑庭的,那么李采者的好日子,很快就會到頭。
然,視子者,本自亡魂也。雖清廉始終,鐵面無私,卻還是肉眼凡胎出身,無法洞察一切。故只用隱藏深,便可瞞天過海。
而建這大采殿,不單單是為了亡魂,更多,是用于藏金。
至于如何藏,藏何處,輒鮮有人知。
“據(jù)小的預(yù)估,兩月之后,便會再來。”
“兩月?……可供準(zhǔn)備的時間不多了,你們可置辦妥善?已處理五成否?”
“做好了,按您吩咐,都做好了。但是……”
“但是什么?”
“這其中有一部分是為了那位仙人準(zhǔn)備的,但仙人剛傳訊,說她的計劃有改動,因此那一部分東西,只能作廢了。”
“改動?什么改動?”
“恕小的冒犯,她本只打算要求您通過怪魂達(dá)到她的要求,但是,按她現(xiàn)在突然的改動,卻跟一個人搭上了關(guān)系,竟是那個代筆人……”
“齊澤來了否?”
“他等候您多時了,小的這就去請……”
“不必了,李采者,大殿可謂是貝闕珠宮、畫棟雕梁,想必府上會更奢華,更能盡顯您之德才大氣啊?!?p> “齊大人,過譽(yù)了,此次請大人來,想必方才已旁聽到要事,大人能否幫助一二,鄙人定當(dāng)厚禮重謝?!?p> 上來幾人遞上名單和黃金,齊澤雙眼稍瞇,笑盈盈地收下了。
“一點小意思,鄙人對齊大人的恩心是誠摯的。”
“為您干了這么多臟事,您不必拿第一次見我時就做的一套說話方式來對待了,咱都心知肚明?!?p> “何況這也沒什么外人?!?p> 李采者大笑,齊澤亦然大笑。
“暗道里的鼠,一旦見外面的光了,那可會人人喊打啊?!?p> “誰說鼠非得走暗道?它不過是把食物塞到狹小的地兒,想吃再拖出來便可?!?p> “所以鼠很擅長黑夜的計策?!?p> “見識少嘍,鼠要是毒起來,什么人都得怕?!?p> “——哈哈哈哈哈——”
忽聞大采殿前庭,一陣震耳欲聾的叫罵傳來,夾雜著肆意妄為的聲調(diào),打斷李采者和齊澤。
李采者等從后殿走向前庭,到了,站住,定睛一看,是一醉酒老漢,正醉醺醺地在大采殿物件兌換處晃悠,嘴吐臟字,不堪入耳。
“他娘的——為什么,你們——不讓那人過來?”
老漢扭頭。
“喂,你——”
老漢漲紅的臉面向一個殿內(nèi)人員,比劃著拳頭,不知所以地挪著步子,一邊不用正眼瞧他,一邊半天憋一個字的說話。
那個殿內(nèi)人員正打算厲聲趕斥他,突然望見李采者已來,便暫時收手。未想,老漢不看局勢,得寸進(jìn)尺。
“沒錯,就是——你,老子,問你——那個姓李的,家伙,去哪兒了?”
“哼?——”
“您找李采者?”
只聽李采者在后方震聲回答,接上他的話,徐步向前。
“沒錯,老子就找那個——王八蛋,老子要——討公道——”
老漢沒回過神來,聽不見背后的腳步聲,臉還是朝向前邊,半瞇著眼,倒下后腦勺,臉色紅光煥發(fā),酒似乎是完全上頭了。
“討公道?您可別來無恙,在我這,我所做都是公道?!?p> “啥?公道?公你他娘的道——”
老漢踉蹌幾步,轉(zhuǎn)過身來,忽然就發(fā)現(xiàn),面前是李采者。他頓時立直了身子,遲疑了幾秒,哈哈大笑起來。
“您為何而笑?您在這里不按規(guī)定辦事,怎還擾亂起我大采殿秩序?”
“您如果來陰間為時不久,不曉事理,我可以讓人跟您講清楚,您該守的規(guī)矩?!?p> “老子笑?——老子笑,是他娘的你剛才說,你這兒——有公道——”
“老子確實,來這來的沒多久——但是,我,唯一不認(rèn)同的就是——這里有他娘的狗屁公道——”
“您如何證明我沒做到公道?敢問現(xiàn)在大采殿中哪一位,覺得我所做不是公道的?”
殿里鴉雀無聲,沒有一位站出來,也沒有一位多說話。
“這您該怎么解釋,難不成您還說我沒有做到公道?所有人都用行動回答了?!?p> 老漢見狀,忍不住,再次爆笑如雷,甚至比剛才多了許久。好一會,他才歇下來。
“姓李的,你近來——招了個侍女吧?”
“沒錯?!?p> “前不久,下一場——特大的雨的時候,你李府上——有幾個龐大的怪東西出現(xiàn)了吧?”
“沒錯,那是怪魂?!?p> “是叫怪魂是吧——”
老漢面顯笑色,在這頓了頓,隨后,卻變臉譜似的,忽的轉(zhuǎn)變表情,怒發(fā)沖冠,直沖向前,吼道:
“他娘的,那怪魂里,有一個,就是老子的女兒!——”
老漢的似若火灼的臉上溢滿了激動,他一五一十,全將他過往道出:
“——陽間不是什么好地方,戰(zhàn)亂,城破,家毀,人亡——老子,也因為戰(zhàn)亂一場,和女兒一起死了,來了這地方。
“老子老婆,死的早,也幸虧——老子陰德積的多,湊巧能到,這個江南鎮(zhèn),還有女兒陪著——
“但沒人,給老子燒東西——所以老子,讓老子女兒,服侍你這王八羔子,順便,搞點錢回來——這地方,也壞的很,過的,也他娘的不爽——但是,好歹,安定些。
“老子——來陰間的時候,走運(yùn),不知怎地,從陽間,給帶了一對,銀做的手鐲,能在不備之時,老子賣了,換錢——要是鐲子賣了,次一點,就賣了女兒——
“老子分了她一只鐲子,沒想到,這鐲子,到了陰間,有個怪功能——老子能通過它,看到另一邊的發(fā)生過的景象?!?p> 說著,老漢把自己的手指摁他戴著的手鐲上,手鐲竟然顯現(xiàn)老漢今天曾用這只手,拿著酒壺喝酒的景象。
“好巧不巧,那天,正好給老子撞到了——就是你這王八蛋,把她變成個什么,怪魂——
“老子要的公道,很簡單——你,給老子,賠老子女兒的身價錢,這事,就能過去,不然,老子就他娘的賴這——”
老漢索性坐下,不再言語。
“——按您這么說,我還確實有錯?!崩畈烧叩?,“但是,您不能空口污人清白?!?p> “清白?老子看的他娘的清清楚楚——”
“那我如何知道您看到了什么?萬一您說的是假的呢?”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p> 李采者輕笑。
“您說,您這鐲子,能看到原先的景象,那您要是能復(fù)原給我重看一遍,我就自認(rèn)罪,并答應(yīng)您先前的要求。”
“什么?復(fù)原,老子怎么干?”
“東西都拿來了,您不知道嗎?”
侍者托出紅布白盤一個,示意要老漢把鐲子放在這上邊。
“你想干什么?”
“你是不是得用點什么,讓我們看到當(dāng)初的景象?”
老漢不解。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睛看過的都是會留下痕跡的,也能反映曾經(jīng)的場景。”
老漢半懂不懂地拿起一只手鐲放在眼前,卻被李采者攔住。
“看來您不明白我的意思啊。”
李采者輕蔑又帶褻玩意味地笑笑。
“您把您眼睛挖下來?!?p> “您懂嗎?”
“……什么?你他娘沒瘋?”
“那您憑什么說您看到了?”
“憑老子眼睛看到了?!?p> “那您也讓我們看看?!?p> 殿內(nèi)悄然無聲。
不過表面安靜的殿,卻不乏竊竊私語。
亡魂仇惡李采者,然而手無縛雞之力。
所以無論是誰,他們只能看著,看著事情發(fā)生,看著魂魄成灰。因為他們怕。
所以,哪怕是邁出腳,喝一聲,在亡魂眼中,這也是錯的。
眾目睽睽,老漢環(huán)視周遭,露出黃齒,大喊:
“大家伙們,你們,好好看看——這他娘的,到底是不是公道——”
他酒勁來了,順勢站起,接著李采者的話來。
不知是老漢酒壯慫人膽還是怎地,只見他腳一跺,便昂首伸起臉來。
他直接上手,摳向右眼眶,手指的蠕動,便見血液迸濺,隨著深入,連續(xù)的慘嚎不斷從咽喉里炸裂出來,只見一坨圓球,連著殘端,被放在了手心上。
“一只怎么夠?沒人會只用一只眼看東西吧?!?p> 老漢大口喘氣,汗流隨疼痛并發(fā)著,捂著空空如也的右眼眶,摸向左邊的眼珠。
噗呲——
左眼干凈利落地被摳了下來,兩個空蕩的眼眶仿佛山洞,唯有血液從洞里潺潺流出。
“老子——把眼珠子,都放那了,他娘的真痛——你,看到了吧?”
老漢摸索著,把兩顆眼珠齊齊放在手鐲上,那手鐲,也顯現(xiàn)出當(dāng)日的景象。
李采者完全沒理會,不屑一顧,直接叫侍者帶著這銀手鐲連同眼珠扔遠(yuǎn)點。
老漢抹了抹血,笑著走在地上,他重心不穩(wěn),摔倒在地。血滴帶著殘端落下,潔亮的磚石上污染上了血跡點點。
他爬著,無所向地爬著,不分東西地爬著,嘴里喊著:“老子證明了!”
他的手和腳卻四面八方的亂擺放,宛若無頭蒼蠅。
老漢的笑得瘆人,殿內(nèi)無人敢多動一下,全直勾勾地看著這個醉酒的瘋子。
老漢的手碰到了衣料袍子,他仿佛抓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抱住衣料下面的腿,他滑稽地挪動身子,抬頭,用空蕩的眼眶望向被抱的人,咧出笑,緩緩開口道:
“老子證明了——沒有公道——你該,答應(yīng)要求了——”
“答應(yīng)要求,我憑什么答應(yīng)你?”
“——什么?”
失明老漢臉上的笑意全無。
“你知道,李采者是什么樣的人物嗎?”
老漢啞口無言。
“沒錯,你不知道。我不介意給你一個標(biāo)準(zhǔn)答案。”
李采者俯身低頭,輕聲說道:
“如果只有天王老子能讓你聽話,他就是天王老子。你充其量,也就是個螻蟻罷了?!?p> “你這個丑角,演的很好,我很喜歡?!?p> 李采者直立身子,賊氣在身上漂浮,他連著三聲大笑,一腳踹開老漢。
“喂——你他娘的——王八蛋!”
老漢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吼著。
他扭轉(zhuǎn)頭顱,面向四周,無人理睬這個酒瘋子,也無人恥笑這個酒瘋子。
很快,侍者帶走了老漢。血跡被老漢的腳拖出了長印。
“齊大人,如何?鼠確實有心狠手辣的時候?!?p> “……確實,是我坐井觀天了?!?p> “鼠啊,有時候,也會吃同類的?!?p> “……”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
江南鎮(zhèn)地府。
“這些話確鑿?”
“沒錯,在下同李采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不亞于您安排的其他眼線。”
“那為什么第三次會面的結(jié)果是那樣?這對地府而言是個不利局面。
“有人明擺著要掐住我們的命脈,甚至險讓我喪命。”
“您那時的選擇是明智的,如果繼續(xù)談條件,反而會有更糟糕的結(jié)果導(dǎo)向?!?p> “難道江南鎮(zhèn)地府閻王只能不斷地給一些稱為采者的家伙讓步?”
“不然。在下此次來,目的本在于通告您新消息?!?p> “說來聽聽?!?p> “您應(yīng)該清楚,李采者造怪魂,定是另有所圖。
“其實李采者背后還有一人,此人名稱佑娘,她便是李采者做出這些行為的動力,然而包括我在內(nèi),也無法知曉到底是何事,能使他們之間的利益關(guān)系,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
“當(dāng)下,李采者扭轉(zhuǎn)了目標(biāo),怪魂的產(chǎn)出不再是他的核心任務(wù),他現(xiàn)在開始,得完成一個,佑娘布置給他的,使江南鎮(zhèn)的代筆人季鈿,歷經(jīng)所謂‘九九八十一難’的任務(wù)?!?p> “你說什么?”
“您不用在意細(xì)節(jié)。總而言之,便是現(xiàn)在李采者需要聽佑娘安排,用盡一切辦法,旁敲側(cè)擊地操控季鈿。”
“……你莫非是想說,只要控制了季鈿行蹤,就能讓我與李采者之間的關(guān)系發(fā)生轉(zhuǎn)變?”
“正是?!?p> “無稽之談。兩大集團(tuán),豈會因為一個代筆人而發(fā)生巨大改變?”
“少安毋躁,您聽我一一道來。
“現(xiàn)在對李采者危險最大的其實不是別的,而是不久將來的視子。
“想必您知道視子的厲害,而視子他會對被審查人員進(jìn)行各方面監(jiān)督調(diào)查,其中李采者最畏懼的,便是他的金庫被發(fā)現(xiàn),以及造怪魂的事被揭穿。
“不過想從前者揭露他,還是具有難度——畢竟如此碩大的大采殿,藏金斂銀是輕而易舉之事。所以只要從后者入手即可。
“接下來的,就是您不知道的了。
“其實季鈿去過一回李府,在下在那一回,發(fā)現(xiàn)季鈿最大的特點是——愛‘民’如子。他甚至不惜用語言譴責(zé)李采者。甚至,在他離開時,還給一個變成怪魂的侍女做過標(biāo)記。
“前不久,這個侍女的老子還上了大采殿,只可惜現(xiàn)在魂已成灰了。
“因此,只要利用機(jī)會,讓季鈿有機(jī)會在李采者府上鬧上一鬧,同時使時間卡在視子前來視察時,這樣,便是極好計劃。
“但是時間該如何控制?而且又該如何調(diào)動他情緒?”
“這些都不是問題,在您這邊,您需要做好的,就是讓季鈿,去那個禁忌之處,鎮(zhèn)東最東,即可?!?p> “……那種地方……”
“還有,如果可以的話,在下不介意您讓屈渾屈大人也去一趟?!?p> “為何——”
“您無需究其所以然,只要您認(rèn)可這對您有好處,那么您只管照做也無妨。”
“……”
“那,在下告辭?!?p> “順帶一提,您莫貴人忘多,在下的那一份,您應(yīng)該還有印象吧?!?p>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留下閻王一人三思。
……
夜過子時,吳莊。
“你說,你是代筆人?”
少年瞪大雙眼,再次詢問。
“正是?!?p> 少年的眉頭扭起,拳頭緊攥,銅鈴張眼,緩步靠近季鈿。
“代筆人……”
砰——
拳頭從少年手上揮出,毫不猶豫,沉重地打在代筆人臉上,季鈿甚至差點倒地。
“!你怎么……”
季鈿當(dāng)臉一拳,未緩過神,就看見少年與先前截然不同的面孔。
悲與憤爬滿他猙獰的臉,即使是伸無五指的黑夜,也顯現(xiàn)不可掩飾的憤慨感。
少年默言,良久,才開口。
“你可知,我這還魂笛,吹了多久?”
“你可知,日日夜夜游蕩的鬼魂,有多少?”
“你可知,我等你們,等了幾年?”
“我一一留答:吹五年笛,我看過的鬼魂,最少上百,最多成千,但是我花五年,卻未等到一個地府的人?!?p> “你全然無知,稱為代筆人,你本該為眾生而勞,但你卻憑廟堂之高,萬事皆不問??此魄嗵?,實則無為?!?p> 代筆人心中不禁一震:
“我深知代筆人職責(zé)所在,所謂先憂后樂,所謂物喜己悲,亡魂于我,方乃我生之所義,死之所祭。我怎會有自詡青天的道理?”
“怎么不會?我廝守于還魂笛前整整五年,五年,除了客棧,布衣,鬼魂,我再無見他者。敢說你兢兢業(yè)業(yè),敢說你一心在職?”
“……我既然宿命在身,又怎能不顧?”
“可笑,宿命……地府的人,不為了利益,莫非為所謂的宿命?談笑前先做了草稿,你無非是個干事拿錢的臭做官的,你又開脫什么?”
“我騙你莫非有好處可言?何為我所需要的利益,你卻不知。代筆人,這個職位,意義絕不是一點利益可衡量的?!?p> “那你為什么長久不來吳莊?你憑什么膽敢說這番話?”
“我做不出違背我心的事,我甚至不清楚,有吳莊這地方?!?p> “云游八方的代筆人,莫非還有不曉得的地方?”
“或者說,有人在瞞我?!?p> 少年的怒氣無先前那般強(qiáng)烈。
“我去任何一個地方,都會找一個鋪子或者客棧,問問那里可有茶賣,畢竟在江南鎮(zhèn),茶這種東西自然少不了。但偏偏,在吳莊這地方,卻無一人肯賣。
“我聽一說書先生講,江南鎮(zhèn)無處不有茶,但有些辟處不賣,其因一則為禁忌之處賣不得,二則為禁忌交處買不得。
“想必,此地與禁忌處有所聯(lián)系,自然,我來這些地方的機(jī)會,也少之又少?!?p> 季鈿方才解釋完,便突然聽見幾處樓屋轟塌之聲,隨后,便看見密密麻麻的怪魂在街道上出沒。
“這是……”
“不應(yīng)該……我才一會未吹還魂笛,就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平日可是不會這樣……”
又不知何處,或許是之前作樂的完時未熄燈,竟把火燃到了屋子上,木頭與木頭之間的煙火蔓延,短短一時,火光四起,尖叫連天,吳莊里,盡是混亂。
季鈿明白,有些大事,將要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