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最近的睡眠質(zhì)量真差,夢里都是林陽的身影。
我夢到她踩在一塊沼澤地里,越用力掙扎,陷得越深。我奮力向她跑去,她悠悠的轉(zhuǎn)過頭,兩眼充滿了怨恨,但我不知道她到底恨的是誰。
我夢到她坐在懸崖邊上,抬著頭看天邊的云朵,臉上的表情顯得孤單又倔強。
而我每次快要接觸到她時,夢就醒了,我無論在哪里都沒有救到她。
吳軍要去萬年出差,我也收拾了東西,帶著孩子和他一起去,萬年是我的老家,我和林陽的娘家。
重歸故里,物是人非。林陽的柜子里還擺放著她兒時的玩具。芭比娃娃、格林童話、乒乓球......它們靜靜的躺在那里,和林陽一樣,靜靜的躺在密閉的空間里。
“林夕,你回來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一轉(zhuǎn)頭,我舅舅那張歷經(jīng)滄桑的臉立馬浮現(xiàn)在眼前。
我說:“嗯,回來拿點東西。”
他說:“老家都沒什么人了,你們一個個都往外面跑,這里就剩我了。”
我看了看我舅舅,他的眼窩已經(jīng)深深凹陷進去了,看起來比他的實際年齡至少要大十歲。
他以前也是有老婆的人,只是他的老婆后面和別人跑了,之后,他就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永遠鼓不起來,鼓不起勇氣,鼓不起精神。
這些年他做了很多讓人看不懂的事,他舉報某個大學(xué)輔導(dǎo)員拿了學(xué)生的紅包,把助學(xué)金的名額給了那個小康家庭的學(xué)生。他也舉報了自己侄子公司內(nèi)部一些暗箱操作的事。
所以很多人都遠離他,好似他是一個隨時都會引爆別人的炸彈。
我說:“舅舅現(xiàn)在還寫文章嗎?”
他說:“寫是寫了,就是不能發(fā)布出去。好奇怪,活在這么現(xiàn)實的社會,不能發(fā)表一些現(xiàn)實的文章。”
我突然覺得他太固執(zhí)了,人都窮困潦倒了,還不想隨波逐流。
他自言自語道:“林夕,我就是搞不明白,有了問題,不去揭示,它就會消失嗎?不會,問題還是問題?!?p> 我說:“您有一雙只看到人性陰暗面的眼睛,和黑暗作斗爭,您也會無意識的被卷入黑暗之中?!?p> 他說:“林夕,你說林陽最后是想通了,還是沒想通。”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讀不懂她?!?p> 他說:“林陽也和我一樣是個怪人,不過,如果你們的舅媽當(dāng)年沒拋棄我的話,我也應(yīng)該會踏踏實實的過完我的一生。”
我說:“林陽哪里怪了?”
舅舅停頓了一下說:“她小時候就蹲在那個墻角,把收集了一下午的螞蟻,一只一只用木棍碾死掉。”
我聽了,心生寒意。我和林南黏在一起看書的時候,她居然在做這些事。
“她有時也不會全碾死掉,她會選擇其中一只螞蟻,然后把它的雙腳扯掉,然后再丟入那堆健全的螞蟻中。林夕,你說她是不是想看那只螞蟻有多悲慘?”
我想象了那個畫面,又想象了林陽那時的表情,她一定是鎮(zhèn)定自若的。
舅舅嘆了口氣說道:“我這里還有一份林陽寫的稿件,她把它丟在垃圾桶的時候,我給趁機撿了過來?!?p> 我忙問:“她寫了什么?”
他說:“我拿給你,總之,她是個怪人。”
他說完就離開了,我才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舅舅背也駝了,腿也拐了。
我的兒子午睡醒來,他說:“剛剛聽到說話的聲音,是誰來了?”
我說:“是你舅公。”
他吵著嚷著要我?guī)フ揖斯?p> 我舅舅的家離這只有五十米,我們家在大馬路邊上,他的家在弄堂的最里面。
以前那里也像四合院,幾家人合著一個正廳,印象里前面還有個祠堂,祠堂前面還有口枯井。我對那里的記憶不是太深,小時候也很反感到那邊,因為巷子里的臭水溝總會躺著幾條死老鼠,令人發(fā)嘔。
林陽在5歲前都住在這里,而我不是,我跟著父母在義烏生活,直到上小學(xué),我們一家人才搬了回來。
那時的外婆身體硬朗,做事麻利;那時的舅舅朝氣蓬勃,樂觀開朗,那時的林陽活蹦亂跳,巧笑盈盈。
現(xiàn)在想想,物是人非應(yīng)該是一個特別凄涼的詞語。哦,不對,現(xiàn)在物也變了。
這里全部變成了清一色的小洋樓,祠堂沒了,枯井沒了,外婆過世了,林陽也不存在了。
我們一進去就看到舅舅正在滿屋子找東西。
他說:“林夕,你可能要再等等,我一時想不起來放哪里了?”
我說:“不急!”
然后他盯著我的兒子問道:“這是誰?”
我說:“您怎么每年都要問一遍?去年你們兩還一起畫畫來著?!?p> 我兒子甜甜的叫了句舅公。
他一拍腦門說道:“哦!你看我這記性,不過小孩子長的真快,一年不見又變了個樣?!?p> 他蹲下來對小瑞說道:“今年還要比賽畫什么?”
小瑞想了想說道:“要不畫風(fēng)景。”
說完,二人就拿著素描紙和畫板到樓頂去了。
我也跟著上了樓,望著遠處的油菜花,想起了林陽,也想起了林南,仿佛那是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擺在那。
舅舅畫的特別好,他畫出了那種滄海桑田,時過境遷的味道。怎么說,他當(dāng)年也是一個能文能武的高級教師。
后來,我在舅舅的一個綠色皮箱里找到了林陽的手稿,薄薄的幾張紙,積了厚厚的灰,仿佛特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