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孤島
血壓下降。
心率加快。
足背動脈……消失。
蘇杰原本還懷有一絲僥幸心理，心想或許只是自己太緊張了。
血壓降低、心率加快，而且還是很輕微的，這對于一名尚且游離于生死邊緣的病人來說，真的算不上什么大問題。
但……
足背動脈消失……
當蘇杰的手指觸摸到魏強的足背，卻沒有感覺到熟悉的強烈波動感，手指的觸感盡是冰涼、死寂。
那一刻，他所有的僥幸心理瞬間消失，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病人，出事了！
動脈硬化、動脈瘤、高血壓、主動脈瘤、手足徐動癥、巨細胞動脈炎、結節(jié)性多動脈炎、結節(jié)性多動脈炎伴發(fā)的葡萄膜炎……這些病癥都有可能會導致足背動脈消失。
事發(fā)突然，蘇杰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確定病因，但對于魏強這個病人來說，任何一種突發(fā)病癥都有可能成為壓到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必須馬上判斷出病因，并且盡快解決掉它！
不然……危?。?！
“別愣著了，快去搶救室，讓胡偉醫(yī)生親自來！”
蘇杰又喊了一聲，愣在原地的老夫妻兩終于反應了過來，老爺子腿腳還算利索，立刻邁開步子往回走去，老奶奶則待在原地，有些六神無主。
“強子，強子他怎么了？”老奶奶顫顫巍巍的問道。
“目前還不清楚?！碧K杰面無表情的說道，手上則拿起了刀片，明晃晃的刀片在凌晨時分顯得格外冷冽，看的讓人不寒而栗。
“你要干什么？”老奶奶聲音更加顫抖了。
“弄清楚病人為什么會這樣?！碧K杰極度冷靜的回答道。
只見他拿著刀片，快速的在魏強的小腿上劃了一刀，褲腿瞬間被鋒利的刀片割開，露出里面的塑料夾板。
蘇杰這時候突然想起來，胡偉之前介紹魏強的病情時，就說過他有嚴重的骨折，這個塑料夾板看起來應該就是用于固定骨折的了。
沒有絲毫猶豫，蘇杰繼續(xù)割開塑料夾板，讓魏強的小腿徹底‘松綁’。
手指再搭在足背動脈上……
然而足背動脈依然沒有恢復！
魏強的小腿冰冷、腫脹，足背動脈寂靜無聲，血壓下降、心率加快，這絕對不是正常的表現(xiàn)，但導致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事發(fā)突然，蘇杰一時間也沒有思緒。
一頭霧水。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身后，那是搶救室的方向，距離并不遠，可現(xiàn)在這里只有自己，以及一個已經完全走不動路的老奶奶。
蘇杰捏了捏發(fā)酸發(fā)脹的手腕，估算一下，即便以最快速度趕回去，至少也得一刻鐘，甚至更多。
然后他又看了一眼身前，監(jiān)護室的距離也差不多，但還要經過兩個上坡，浪費的時間更長，甚至蘇杰都沒有信心能一個人走完這段路。
老爺子回去搬救兵已經走了快五分鐘了，可走廊里連一點聲響都沒有，也不知道老爺子是不是慌亂之下走錯路了。
雖然蘇杰不愿意往這方面想。
但，自己身處之地，儼然已經成為了……孤島。
孤立無援……
蘇杰覺得眼下的場景似曾相識，只不過上次是在醫(yī)院連廊門口，而且還是在周一的上午，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病人。
而今天，則是在深夜的醫(yī)院走廊里，四下靜寂無聲。
自己都只有一個人，面對一名突發(fā)急癥的病人。
不，區(qū)別不僅僅只有這些……
蘇杰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身穿的白大褂。
經過兩周急診科實習的洗禮，這身白大褂已經不復當初那樣干凈整潔，上面沾滿了不明液體，衣袖領口都是皺褶。
但這些都是寶貴的勛章，證明了自己和急診科的醫(yī)護人員們共同戰(zhàn)斗過，大家都是戰(zhàn)友。
和兩周前相比……
自己已經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思緒萬千，但實際上時間才過去幾秒，蘇杰當下已經有了決定。
只見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李明輝的電話，然后按下擴音鍵，直接就將電話放在魏強的腳邊。
嘟嘟嘟……
外放的響鈴聲在靜謐的醫(yī)院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
蘇杰沒有把時間浪費在等待中，而是把手搭在魏強的的小腿上，宛如鑒賞名貴的古董一般，仔細檢查著每個方方面面。
骨折。
外固定三個小時以上。
蒼白。
腫脹。
足背動脈消失……這到底是什么急癥的表現(xiàn)？
【鷹眼】之下，洞悉淺表，一切蛛絲馬跡都無法逃脫。
腦海中各類知識紛呈雜亂，蘇杰已經高速運轉了一整夜的大腦，此時已經很難保持清晰的邏輯，更別說分門別類的從記憶宮殿中找到相對應的內容。
但好在，除了邏輯思維，他還有本能。
不用去思考，不用去回憶，不用去刻意的搜尋特定的記憶。
完全靠本能去……猜！
克服本能讓人走向偉大，馴服本能同樣可以！
蘇杰放棄了思考，只是不停地檢查著魏強的小腿，將所有的訊息提供給大腦，讓它主動交出一份答卷……
少頃。
蘇杰突然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與此同時，李明輝的電話也接通。
“喂，蘇杰怎么了，你已經找到那名病人了嗎？”
聲音醇厚低沉，是李建國主任接的電話。
聽到主任的聲音，蘇杰莫名的感覺到了一絲心安，但下一秒，他便重新恢復冷靜，語速飛快的說道：
“主任，我正在送病人去監(jiān)護室，路上病人突然出現(xiàn)心率加快、血壓下降，足背動脈消失的癥狀。”
“我已經讓家屬去搶救室叫胡偉醫(yī)生了，可他現(xiàn)在還沒有趕過來?！?p> “病人現(xiàn)在血壓還在進一步下降，心率也在持續(xù)上升，馬上就要休克了?！?p> 電話那邊，李建國的聲音驟然緊張起來：“病人還有什么癥狀，仔細說給我聽！”
時間緊迫，蘇杰直接說出了自己的判斷：“是骨筋膜室綜合征！”
“這個病人在火場骨折，救護車醫(yī)生抵達現(xiàn)場給他用上了塑料外固定，當時的松緊程度剛好，能夠有效防止肢體移位，加重骨折?！?p> “但三個多小時之后，患者小腿出現(xiàn)了嚴重的血腫、組織腫脹，而塑料外固定卻沒有相應的松解。”
“小腿壓力過大，由骨，骨間膜，肌間隔和深筋膜形成的骨筋膜室內肌肉和神經急性缺血、缺氧，肌肉開始出現(xiàn)壞死，生命體征也隨之發(fā)生變化。”
“主任，我現(xiàn)在準備立刻給他切開減壓，請你告訴我，從哪里切開最安全！”
蘇杰重新拿出一個無菌刀片，大拇指和食指穩(wěn)穩(wěn)捏住，懸在魏強腫脹、冰冷的小腿上方，隨時做好了下手的準備。
他堅信自己的本能判斷，并且十分清楚，應對骨筋膜室綜合征，最好的處理措施就是立刻切開減壓。
釋放骨筋膜室內的壓力，阻止肌肉進一步壞死。
但缺乏臨床經驗的他，并不清楚從哪里切開才最安全。
小腿上有眾多的血管、神經，萬一選錯位置下手，后果不堪設想。
蘇杰需要一名經驗豐富的專業(yè)人士幫助……東南醫(yī)院急診科主任李建國，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只要李建國一聲令下，蘇杰不會有任何猶豫，他會立刻揮刀切開！
但電話那邊突然安靜了下來，李建國主任沉默了……
凌晨最后一縷月光透過走廊窗戶灑了進來，落在蘇杰舉起的刀片上，清冷的月光，冷冽的刀片，兩者構成了一種和諧。
時間似乎被凌晨的寒冷給凍結了，蘇杰高舉的手臂開始發(fā)酸，他明白李建國主任在猶豫什么，他有耐心去等待，可病人還有時間嗎？
好在。
很快，電話那邊再次傳來李建國主任的聲音。
醇厚深沉，語氣堅定。
“小腿的前外側和小腿的后內側切口，縱切，腓骨干前方約2cm切開，避開腓總神經！”
“明白。”蘇杰言簡意賅，手上的刀片立刻切下。
噗嗤——
鮮血猶如噴泉，被高壓擠出了體外。
蘇杰早有防備，側身躲過了噴射出來的烏血。
判斷。
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