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女孩
東風(fēng)橋建于六十年代，由于水深流速快的原因，這里常有些人躍身而下，去了他們夢想中的天國。
雨住在橋的這頭，上班在橋的那頭，所以時常準(zhǔn)時在橋上過來過去的。
雨喜歡吹口哨，吹口哨的水準(zhǔn)在單位是有了名的，尤其是雨最愛吹情歌，朋友和同事們喜歡叫他多情的金哨子，有的人甚至用哨子的諧音直接叫他嫂子，因為雨比情歌還溫柔。
雨，總是默默的笑笑，雨從不生氣，雨不認(rèn)為自己溫柔的性格有什么不妥。
雨在橋上過來過去的時間多了，偶爾便能聽見一些人痛徹心扉的哭泣聲，看著那些人的痛苦，雨便知道又是有人去了他們夢想中的天國。雨想不透那些選擇死亡的人，為什么可以勇敢的越過高高的橋梁投身冰冷的河水，卻為什么不能勇敢的越過生活中的某個段落？
雨時常想如果自己看見了那些夢想去天國的人，他一定會告訴那些人天國很冷很冷；如果那些夢想著去天國的人要問他，他怎么知道天國很冷很冷，他就會告訴他們用一桶河水淋在頭上就可以知道了。
時間在雨吹著口哨從橋上上班下班的一天天里過去。
深秋，來了，今年的秋也許是一位柔情萬種的女神在管理吧，沒有了秋老虎的燥熱，有的，竟然是一種早春的寒意。
雨，給自己加上了一件外套，吹著口哨又來到了橋上，雨的自行車上還夾著一件姐的長袖衣。那是值夜班的姐姐要雨幫她帶過去的。
“哥哥，哥哥?！币粋€女孩子很清脆的聲音。
雨，在聲音的前面停了下來，雨，默默的看著那個叫哥哥的女孩，女孩的頭發(fā)有些蓬松，衣衫單薄，渙散的眼神緊緊的盯著雨自行車上的衣服。
雨笑笑，給女孩遞過去幾個還有些熱氣的饅頭，雨的自行車筐里每天總是準(zhǔn)備著一些給那些寄宿在橋下老年乞討者的饅頭。
女孩狼一般的吞食著饅頭，女孩的眼神依然癡癡的盯著雨自行車上的衣服，雨搖搖頭，“那是給姐姐帶的啊。”
雨，上了自行車；雨，不敢再看女孩。
風(fēng)，有些冷了，雨挺挺胸，吹口哨，口哨卻怎么也吹不出來，雨想起了那個女孩、想起了那個在風(fēng)中叫自己哥哥的瘋女孩，，瘋女孩不知是從哪里來的，每次見到吹著口哨的雨就會遠(yuǎn)遠(yuǎn)的叫哥哥。
雨，頓住、掉頭、加速，自行車又停在了瘋女孩的身邊。
自行車上給姐姐帶的衣服穿在了瘋女孩的身上。
瘋女孩又在風(fēng)里、在雨的身后叫：“哥哥，哥哥……”
雨剛到辦公室坐下，姐姐的電話就追了過來，“雨，我衣服拿來了嗎？”
雨說：“拿來了，只是……”。雨不知該怎么告訴姐姐衣服的事。
“拿來了就送來給我啊，還說什么?！?p> “只是……?！庇昱阒⌒妮p輕的說出了那個叫他“哥哥”的瘋女孩。
“唉，你啊，就是喜歡咸吃蘿卜淡操心，平時喜歡買些饅頭給別人倒也算了，今天……唉?！苯憬氵€在嘮叨，雨知道姐姐也是個善良的熱心腸，只是打開了話匣子就一下難以停住而已，要是平時雨肯定會嬉笑著掛了姐的電話，可今天，雨只能耐著性子聽，畢竟是雨擅作主張把姐姐的衣服送給了別人，而且是一個并不熟悉的瘋女孩，“雨，你在聽姐說話嗎？”
“恩，在聽，很老實的接受姐姐的教育?！庇暝陔娫挼倪@邊點著頭，一邊答應(yīng)，一邊翻看記事本，
“是喜歡在橋上唱歌喜歡叫你哥哥的那個女孩嗎？”
“恩。”
“那個女孩倒是摸樣很整齊的，可惜是瘋的，呵呵，要是不瘋的話給你做老婆很好哦?！苯憬阏Z氣平和了下來，“你還是盡量不要管那個瘋女孩，你還年輕，被人說閑話不好?！?p>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以為我還是小孩啊，放心吧，我已經(jīng)給你買了件新衣服，比媽還羅唆。”
說到媽，雨和姐姐都默默的放下了電話。
五年前，因為父親的病故，母親思念過度而導(dǎo)致精神失常，在某一天也許是不小心的緣故，母親也永遠(yuǎn)去了東風(fēng)橋下冰冷的天國。
雨和姐姐的心里時刻都在責(zé)怪自己對母親的照顧不周，要不然，每天回到家姐弟便能看到母親慈愛的眼神多好啊。
夜，深了；風(fēng)，也更涼了。
雨，下班，踩著自行車疲憊的又到了東風(fēng)橋。
“你們壞，你們壞。有些熟悉的聲音瞬間傳進了雨的耳朵，是那個瘋女孩有些慌亂有些氣憤的聲音。
“瘋婆子，還會寫字?。渴裁垂菲▅‘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還不如唱歌給老子聽?！?p> 雨加快了自行車的速度，看，原來是兩三個流里流氣半大的孩子在推拉著瘋女孩，腳下是被他們踩得一塌糊涂的粉筆痕跡，模模糊糊的仍然可以認(rèn)出是那首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雨，更震驚了，愛好文學(xué)的雨沒有想到瘋女孩除了愛唱歌還能完整的默寫詩歌；雨，更憤怒了，因為半大的孩子竟然還欺負(fù)一個瘋了的人。
雨的自行車吱的一聲剎在了那幾個孩子和瘋女孩的中間，“滾開，小王八羔子們，找抽啊?！?p> “哥哥，哥哥，他們壞，他們壞啊?！悲偱⒖匆娪?，慌慌忙忙的躲在了雨的身后，緊緊的拉著雨的自行車。
“呵呵，呵呵，瘋女孩的情哥哥來了哦?！?p> 那幾個流里流氣半大的孩子看見高大的雨站在那里怒視的眼神，哄笑著離開了，稍遠(yuǎn)，便聽見他們亂七八糟的歌聲：“老婆老婆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瘋女孩的情哥哥來了哦。”
雨，莫名其妙的竟然笑了；雨，看著緊緊拉著自己自行車的瘋女孩，瘋女孩也呵呵的笑了。
“好了，我也該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吧?！庇?，看著瘋女孩慢慢的放手，雨的心里竟然有了點疼痛的感覺。
雨，又上了自行車；雨，竭力勸自己不回頭看瘋女孩。
“哥哥，哥哥。”
瘋女孩的聲音在夜色里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雨，終于還是情不自禁的回過了頭，昏黃的路燈下，瘋女孩單薄的身體在夜色里奔跑著、奔跑著，“哥哥，哥哥?！?p> 雨，又一次在瘋女孩的面前下了自行車，瘋女孩急急的跑到了雨的面前，瘋女孩的臉上滿是淚水，瘋女孩癡癡的望著雨，叫：“哥哥，哥哥。”
雨，沉默了，雨望著女孩，雨不敢也不愿再狠心離開，雨撓著頭，深秋的街道被昏黃的路燈拉得很長很長，長得雨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了。
…………
一個月，很長，雨出差回來了，出差的日子里雨的思想里老是有那個女孩的影子，雨不愿自己再叫那個女孩瘋女孩。好幾次，雨都想打電話問問姐問問收容站，可雨只能撓頭，雨真的不知自己該怎么開口。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雨只好莫名其妙的把那個女孩藏在自己的心底。
一個月，很短，短得就在雨剛回到這個城市的夜晚，就在東風(fēng)橋上雨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哥哥，哥哥。
雨的心，疼了，雨看見了女孩，女孩更憔悴了；雨看見了一些穿著制服的人，雨也看見了正在焦急的對著女孩說話的姐姐，還有漆黑的夜里橋下那一點點的燈光。
女孩在欄桿上搖搖晃晃的站著、女孩的眼睛里流淌著淚、女孩面對著夜色下的河水一聲一聲的哭喊著“哥哥，哥哥?！?p> 雨，無聲的哭了；雨，緊緊的咬著自己的唇；雨，不敢發(fā)出聲音來。
女孩似乎看見了在這夜色里同樣流著淚的雨，女孩張開了雙手，女孩就像渴望飛翔的小鳥撲扇著稚嫩的翅膀飛向了孤獨的夜飛向了冰冷的河水。
“女孩?！庇昝偷膿湎蛄藱跅U，雨的哭叫聲讓夜色更加寒冷了，姐姐過來，緊緊的抱住了雨，姐姐的臉上也是滾燙的淚水……
第三人民醫(yī)院，老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的精神病醫(yī)院。
雨，累了；雨，趴在病床上睡熟了；女孩的手被雨緊緊的握著；女孩穿著整潔的雪白病號服，垂肩而下的淡黃色長發(fā)，臉龐雖然很消瘦卻很清秀；熟睡的女孩甜甜的微笑著。
姐姐正在和那些身穿各種制服的人輕聲商量著什么。
姐姐過來輕輕的拍了拍雨，雨，醒了，雨下意識的抓緊了女孩的手。
女孩依然在甜甜的微笑著，雨輕輕的把女孩的手細(xì)心地移到被子里，跟著姐姐走了出來。
原來，在雨出差的這一個月里，被雨和姐姐送到收容站的女孩，記憶凌亂，根本無法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女孩只會唱一些雨經(jīng)常吹的情歌和默寫一些詩歌，更多的時候是望著門外一聲一聲的叫著哥哥、哥哥。時間稍長，女孩就幾次跑回了東風(fēng)橋上來來回回的走、來來回回的叫哥哥、哥哥。
因為雨和姐姐送女孩去收容站時特別交待過，所以每次女孩跑出來，收容站便會通知姐姐，只是今晚不知為何女孩竟然爬上了橋上的欄桿，好在報警及時才沒出現(xiàn)遺憾的事。
幾個相關(guān)部門商量以后，征得姐姐的同意，決定將女孩交由雨和姐姐暫時監(jiān)護，費用不要雨和姐姐負(fù)責(zé)和擔(dān)心。
雨，望著姐姐，不說什么，只是微笑。
“哥哥，哥哥?！迸⒂纸谐隽寺曇?，女孩醒了。
雨和姐姐急忙跑了過去，雨又一次緊緊的握住了女孩的手，女孩安靜的望著雨，甜甜的笑、甜甜的叫：“哥哥、哥哥?！?p>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春天了。
還是沒有任何與女孩有關(guān)的消息。
女孩出院了，女孩住到了雨和姐姐的家里，家里多了笑聲、多了歌聲、多了口哨聲、多了朗誦詩歌的聲音。
女孩時常癡癡的看著雨甜甜的笑，女孩也會和姐姐爭著給雨洗衣服和收拾屋子了，只是女孩在努力回憶過去的時候還是會顯露出痛苦，還是只會緊緊的拉著雨的手，一聲一聲的叫：“哥哥，哥哥?！?p> 雨，便緊緊的把女孩摟在懷里、便緊緊的握住女孩日漸豐盈的手，流淚、搖頭；雨，不要女孩痛苦的回憶。
女孩的眼神越來越清晰，女孩看著雨時的眼神也越來越羞澀。
只是女孩還是沒有回憶，只是女孩還是沒有更多的語言。
深秋，又來了，只是這個深秋是燥熱的，蟬在樹上不厭其煩的叫著知了、知了。
東風(fēng)橋下冰冷的河水再也阻止不了喜歡游泳的大人和小孩，東風(fēng)橋下多了嘈雜。
女孩拉著姐姐的手站在門外，女孩害羞的望著姐姐、望著遠(yuǎn)處的東風(fēng)橋，輕輕的叫：“哥哥，哥哥。”
姐姐攏攏女孩已變成烏黑的秀發(fā)，捏著女孩筆直的鼻梁，笑?！靶撸?，哥哥馬上就回來了啊。”
雨，回來了，只是雨是被人抬著回來的，雨的雙手高舉，好像依然在托舉著什么，雨的眼神張開著，眼神里似乎是深深的牽掛。
“雨，雨?！苯憬阃纯嗟墓蛟诘艿芡χ钡纳磉叄蘖?。
“哥哥，哥哥?！迸⒕o緊的抱著雨已經(jīng)冰涼的身體，哭了。
雨，走了，永遠(yuǎn)的走了。
女孩，暈了，暈倒在雨的身上。
領(lǐng)導(dǎo)，來了。
報社，來了。
電視臺，來了。
雨，救出了溺水的三個小孩；雨，卻再也沒有自己上來。
“哥哥，哥哥，我愛你，我愛你啊，哥哥，哥哥。”女孩醒了。
姐姐看著雨，看著女孩，哭了，姐姐緊緊的抱住了依然摟著雨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