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夜沉沉，涼風(fēng)徐徐。皓月當(dāng)空，孤星零落。
篝火旁，一人一身灰袍盤坐地上對著跳動的火苗發(fā)呆，一人靜靜地躺在一旁。
“就讓我一個人這么傻站著，受那冷風(fēng)吹打，你們倆人舒舒服服地圍著篝火取暖？”
火光所能觸及之外的地方，一條人影在那駐足。夜幕籠罩，他的面目也被籠去。
“且自隨意，天大地大，難不成還有讓你縛手縛腳的地方嗎？”
火苗高竄，照得人臉通紅，端坐地上之人淡然一笑。
“這一趟來，端的是叫人辛苦。不過以往每來一趟天昭，都要比以往更要小心一些。從上到下，由明至暗，龍?zhí)痘⒀?，危機四伏，處處存險，處處存疑。”
站在不遠處的人索性在篝火旁席地而坐，照亮了一身素白衣裳。這一番話出口，顯得這人心有余悸。
“只可惜白白跑了一趟，兇手不見蹤跡，還將寶物給丟失了，當(dāng)真禍不單行?！?p> 灰袍男子面無表情，道出事實。
“這不，還有【比丘龕】嗎？”
素衣男子將那【比丘龕】拋向灰袍青年，灰袍隨手將這寶物攏回袖內(nèi)。
“還是失大于得，令人心灰意冷?！?p> “至少明確了這一連串的事情背后有那文雍和的影子?！?p> 素衣男子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內(nèi)心中的不贊同。
“呵，剛剛你我要是聯(lián)手的話，興許就能將那家伙留下了。至于他的謀算，還有他的目的都將成為空談一場?！?p> 灰袍男子仍是一臉忿恨，嗤笑道。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有也慍怒。
“他豈是如此輕易就能降伏的，且不說暗處有人窺伺，他的身后還有天昭這么一棵參天古樹作為他的依靠。要除掉他，現(xiàn)下還不是時候?！?p> 篝火在清凈的夜空下變得愈發(fā)兇猛，像是一囂張?zhí)_的小鬼一般，照得二人雙眸炯炯有神。
“伺機而動，隨機應(yīng)變。”
半晌，白衣男子高深莫測地說了這八個字，言簡意賅，落到灰袍男子耳中有些荒唐可笑。
“你在暗處蟄伏了如此之久，便是明悟了這八個字嗎？我們兩個現(xiàn)下就像是個光著身子，拿著桿長槍，在空中胡亂比劃的瘋子一樣。沒有絲毫頭緒?！?p> 說到這里，灰袍男子言辭有些激動，片刻后，才平復(fù)下來。
“哈，你說的也是不錯。不過早在半個月前，我就查明了落滿城的兇手是何人?！?p> 白衣男子聽了，未有見惱，倒是一臉欣慰，隨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扔進火堆里，助長火勢。
“昭天道，裴長青?！?p> 昭天道？
當(dāng)年幸存遺孤所構(gòu)成的一個反抗天家的組織，怎的將目標(biāo)鎖定向落滿城一眾無辜之人。
灰袍男子眸中有些不解。素衣男子開口解釋道：
“那時，他受游清池劍氣所傷，一路遁逃，被我抓獲。不過，捉到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只有干癟的人皮一張，想來真正的裴長青早已遇害?！?p> “是【畫皮鬼】！”
這番話倒是讓灰袍男子明白了些許。
“不是一般的【畫皮鬼】，他極其聰慧狡猾，能先后從游清池和我手中逃脫，也是不凡?！?p> 素衣男子點了點頭，補充了一句。
“那游清池....”
灰袍男子聽得這名字，心中有些失落，畢竟游清池和他的徒弟安道樂本可置身事外，卻偏偏被引入局中。
眼下安道樂生死不明，也有灰袍男子一份功勞。
“放心，屆時我會親赴一趟衍變四十九道，物歸原主?！?p> 說著，手中變幻出一截枯枝，散發(fā)著淡淡幽光。
“你不是早就？”
“我當(dāng)然會截下一塊，以作保留。怎么可能將完物歸還給他?！?p> 說著，又將枯木收回袖內(nèi)。
灰袍男子舒了口氣，想來游清池的徒弟必然有救，只可惜他和游清池的交情。
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和游清池又哪來的交情，灰袍男子苦笑地搖了搖頭。
似又想起些什么，灰袍男子開口問道：
“若你能讓游清池早些入局，那么落滿城至少不會成為一片森獄?！?p> “錯，若是讓他早些來，那么必然驚擾暗處的蛇，便再難有機會?！?p> 灰袍男子聽了，‘嗤’地一笑，“那你讓暗處的蛇現(xiàn)身，不也是讓他從你手上脫逃了嗎？”
“我確實失算，只是我們都未曾想過一個【畫皮鬼】竟然有如此實力和靈慧策劃這場屠殺，更令我們意想不到的是，公子儀這蠢貨直接將主動權(quán)交托他人之手，無疑自掘墳?zāi)?。?p> 白衣男子迎著灰袍男子的目光，坦然說道。
“山雨欲來，大亂再起?！?p> 聽了這番話，灰袍男子一怔，眼中閃過一絲哀痛，眉頭緊蹙又舒緩過來。
“不難猜想，這【畫皮鬼】和文溟有著莫大關(guān)系，而觀如今天家態(tài)度，也并不在乎城中之人的生死。落滿城落得這種場面，是幾方勢力周旋妥協(xié)的結(jié)果?！?p> 周旋妥協(xié)，換來了數(shù)十萬人的性命，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灰袍男子青筋畢露，有發(fā)作的跡象。
“世襲貴族不滿天家公族無需靖世司的照拂，而公族因得天家恩寵日漸驕縱，以公子儀為代表觸犯了天家忌諱，被整頓是遲早的事?！?p> “那也不至于用一座城的人命開玩笑吧！”
灰袍男子變得有些激動，似不敢相信這些人竟然真的會做得如此出格，和魔鬼有什么區(qū)別。
“一直有這么一句話，我忘了是哪個高人所說?！?p> 素衣青年淡淡地注視著灰袍男子，未有一絲情緒波動，十分冷靜。
“這天底下的凡人和腳下的泥土一般軟爛，捧在手里嫌臟，只有踩在腳下才感到踏實?！?p> 聽了這句話，灰袍男子只覺得背后發(fā)涼，眼前的篝火也無法溫暖他。
“這些枉死的人不是結(jié)果，而是引子。顯然是文溟所為，卻得到天家和國師的默許。奪人之生氣，取人之死氣，想來他們是有大動作了。”
這話說得有些危言聳聽，但若是文溟所為，倒也不顯得奇怪。
那人從來只將旁人性命當(dāng)做掌中籌碼。
可國師......
“只是我的猜想罷了，不無這種可能，否則怎么容忍文溟如此肆意妄為?！?p> 似看穿灰袍男子心中所想，素衣青年解釋道。
“那么你也是這種人嗎，師尊？”
灰袍男子突來的一句疑問，讓素衣男子一愣。
這種人。
是哪種人？
和文雍和一類人嗎，或許吧。
“放心，我必然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想來也不會太遠?！?p> 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不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這徒弟嗎？”
灰袍男子目光落到一旁酣睡的少年人身上，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倒是顯得乖巧幾分，看著可愛了些。
“劍心天成，火凰命格，再者有你，我有什么好關(guān)心的?！?p> 素衣男子想也未想，直接吐露了這么幾個字，顯得有些無情。
“師尊啊，說來這也是你收的徒弟，怎的教導(dǎo)他的事情全落到我身上了？”
灰袍男子苦笑了幾聲，似有些不解。
“你是他的師兄，長兄如父，也是應(yīng)該的，劉玄。他有兩個師尊，也是他的福分?！?p> 福分？
一個名義上的師尊，從未關(guān)心過他半分。
另一個實際上的師尊，也鮮少管教過他。
也不知這福分，趙銘恩是否能夠消受得起。
“劉玄，你要記著，你就是‘易瞑’，是秋水道人，是學(xué)宮四英，是廬山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而我就是‘劉玄’，那個叛出廬山的‘劉玄’，那個欺師滅祖的‘劉玄’?！?p> 忽來一陣冷風(fēng)，卻是吹得火堆‘噼里啪啦’一陣響。
“下回見面，一定表現(xiàn)得更為咬牙切齒，畢竟‘易瞑’容不得親近之人的背叛。還有，我不是那么易怒的人，你表現(xiàn)得過火了?！?p> 聽到此，灰袍男子，也就是劉玄不知該要說些什么。
良久，才開口，只是聲音有些沙啞。
“弟子謹記?！?p> 這場身份互換的游戲，他們兩個人不知要持續(xù)多久。
有可能是暫時的，也有可能是永遠。
面具和皮膚粘到了一塊，就不是面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