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dāng)她春思正濃,兩靨飛紅時,王氏的目光凌厲地掃了過來。
賀采薇忽然一怔,不明所以地斂起了臉上的笑意,正要發(fā)問。
王氏劈頭蓋臉地將畫軸朝她扔去:“你自己看看!”
賀采薇用手格了一下,隔著薄袖,小臂被打了個皮兒半紅,王氏當(dāng)真是對她沒絲毫留情。
賀采薇狐疑地抖開畫卷,上面赫然畫著桃紅的畫像。
工筆技法,一筆一劃渾如直接照著本人拓印下來的。
神韻也有七分似,舉止眼神,活靈活現(xiàn)。
若沒見過本人,決然畫不出來這種人像的。
賀采薇原先堆疊在臉上的得意之色,全都僵在了眉眼里。
在場的人都看進(jìn)了眼,神色各異。
秦杳的目光慢沉沉地從桃紅身上挪到賀采薇臉上,修長如玉的手指朝畫的方向點(diǎn)了點(diǎn),挑著眉毛,戲謔道:“喏,賊喊捉賊?。俊?p> 賀采薇先前有多囂張,現(xiàn)在就有多無地自容,又被秦杳的表情拱火,現(xiàn)下是又臊又惱,臉皮紅得厲害。
呼吸漸沉,賀采薇惱羞成怒,反手便給了桃紅一巴掌:“賤人!你都背著我干了些什么!”
桃紅從看到畫像那一刻就已經(jīng)懵了,剛好被這一巴掌打醒,跪在地上大呼冤枉:“冤枉啊二小姐,奴婢壓根兒沒出過府??!”
“哦——”秦杳拖長了字音,眼角挑了一絲狡黠,看上去格外俏麗,對著桃紅微微點(diǎn)頭:“你家小姐讓你拿鐲子栽贓陷害我,但你心存正義,不肯與她狼狽為奸,所以將鐲子拿出府去變賣來哄她,對不對?
啊呀呀,不畏強(qiáng)權(quán),舍生取義,桃紅姑娘讓秦杳好生敬佩!”
賀采薇眉心直跳,雙手捏拳,指節(jié)泛白,一腳踢中桃紅的心窩子,將人踹翻在地,要吃人般啐罵:“賤人!”
她當(dāng)然聽得出秦杳言辭中的陰陽怪氣,可若是桃紅沒去過元珍閣,又怎么可能留下這么一張畫像來!
她千防萬防,沒想到身邊人居然敢背叛算計她,不僅讓她功虧一簣,還讓丟了這么大的臉,她一定要將這小賤人剝皮抽筋才能解氣。
桃紅深知賀采薇脾性,哪里敢認(rèn),爬起身來,哭顫著聲,磕頭道:“冤枉啊小姐,我將鐲子都給了萍兒!一松院的萍兒!后面的事我也不清楚啊!小姐不信就招門房來問話,奴婢當(dāng)真不曾出過府門??!”
秦杳又是一聲哦,絲毫不遮掩眉宇間的玩味,轉(zhuǎn)而對萍兒道:
“那就是她們威逼利誘你來陷害我,但你顧念我二人情分,且瞧不上她們的所作所為,所以你將鐲子拿去典賣,又特意找人摹了桃紅的畫像,趁機(jī)擺她們一道。
這等義氣和算計,秦杳嘆服!這等恩情,在下永生難忘!”
賀采薇的目光追了過去,猩紅的眸子淬著毒意,像是隨時會暴起將人撕碎。
她也不想被秦杳牽著鼻子走,可若不是桃紅,那必然是在萍兒這處出了岔子。
萍兒臉色灰白,她哪里敢擔(dān)上“設(shè)計陷害賀采薇”的罪名,直接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奴婢冤枉啊,奴婢都是按著桃紅姐姐說的,將鐲子放進(jìn)秦杳房里,其余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
“唔……”秦杳露出一副神傷且為難的表情。
眾人都聽了個明白,是這三人串通一氣,來栽贓陷害秦杳,卻不知為何這鐲子長了翅膀!
當(dāng)賀采薇發(fā)現(xiàn)眾人都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她時,她就知道這件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大逆轉(zhuǎn),而且再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她的腦子亂成一團(tuán),一半是瘋狂的怨怒,另一半?yún)s清晰地將端倪聯(lián)系到了一起。
秦杳反常的行徑,和方才陰陽怪氣的言辭,都是在引她們?nèi)刖?。只是前者隱晦;后者趁著她們心緒不寧,來得直白。
“是你,是你在做手腳!”賀采薇指著秦杳的鼻子叱道。
秦杳笑了,說得都不錯,不過……
“賀小姐覺得我這人生地不熟的,能做些什么?”
秦杳的笑就像一支火折子,傷害不強(qiáng),但靠近賀采薇滿腦的火藥,就能將其瞬間引爆。
“你個賤人!”賀采薇撲上前去就要去撕秦杳的臉。
阮月兒忽然冒了出來,擋在秦杳身前。
啪地一聲。
阮月兒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了賀采薇一巴掌:“你別欺人太甚!”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這個鄉(xiāng)下來的軟包子居然敢打三房的千金小姐!
“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接二連三的羞辱讓賀采薇徹底失了控,沖上去要和阮月兒廝打。
王氏的丫鬟白頌橫在中間將人隔開。
“夠了!你們?nèi)恳獞?,關(guān)了院門自己搭臺子唱去?!蓖跏纤π鋮柡?。
王氏指了指萍兒和桃紅:“嘴堵上,丟到靜雪院去?!?p> 又瞪向賀采薇,訓(xùn)斥道:“回去讓你娘好好教教你規(guī)矩,高門大戶出身還不如一個鄉(xiāng)野村婦!枉為我賀府小姐!丟人現(xiàn)眼!”
眾人皆散去,四夫人凝著眉頭神情頗為古怪地瞧了秦杳一眼,最終一言不發(fā)回了屋子。
禾秋皺著眉頭,用焦灼的語氣揶揄道:“先人欸,您可真能耐!”
“過獎過獎”秦杳擺了擺手,從腰間解下一個錦囊,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過去,挑著眉梢,輕輕地笑:“來,贓款!”
禾秋急得哎了一聲,一巴掌拍在秦杳遞錢的手上:
“你還真當(dāng)我在夸你吶!你既有法子在元珍閣留下桃紅的畫像,方才在院子里急吼吼地讓賀二小姐出丑作甚?生怕別人看不出來是你在后頭搗鬼?
現(xiàn)在可好,大夫人已疑心你了,將人交去靜雪院就是表明了不待見你;三房也必然視你為眼中釘,如今腹背受敵,你還是快快在外面尋個住處,搬出府去,躲上一躲!”
秦杳理所當(dāng)然地笑著:“我都有法子讓元珍閣留下桃紅的畫像了,還怕她們記恨我?”
禾秋抬手就要去戳秦杳的腦門兒:“你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日后有你受的!”
“是她們不知天高地厚?!鼻罔媒叵潞糖锏氖?,將紙鈔按在她的手掌上,目光朝院外一斜,眼底與唇角都帶著一絲輕侮與嘲笑。
秦杳揮了揮手,走回屋子,拉上了門。
禾秋卻站在原地回味著她方才的神情。
……
靜雪院。
賀采薇紅著眼,將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講給許氏聽。
三夫人許氏翹著蘭花指捏著剛送來的花鈿,在白嫩的手背上留一朵細(xì)致艷麗的紅芙蓉,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你尋她麻煩作甚?”
賀采薇的脖頸又彎了幾分,頭低得厲害。
許氏冷呵了一聲,緩緩抬起臉來,一雙吊梢鳳目含了三分笑,凌厲中又帶著幾分嬌憨柔媚:
“你低頭做什么?這種貧賤的泥腿子,看不順眼,踩死便是,我又不怪你。
我只是惱你識人不清,被擺了一道。”
賀采薇抬頭,稚嫩的眼眸里充斥著茫然。
許氏捏弄著自己的手指,微微半舉像是欣賞奇珍般細(xì)細(xì)品鑒,不太上心地解釋道:
“你以為那秦杳是什么人?天潢貴胄?高門子女?不過是渭云鎮(zhèn)來的一個小賤種罷了,能讓元珍閣這種地方替她作假?”
“娘親的意思是……”賀采薇也不太信秦杳有這么大的本事,只是她想不出其他緣由。
“你連自己身邊人都管不住還想設(shè)計旁人?”許氏嗤笑。
“女兒想不通,還有誰會收買桃紅來陷害我?”賀采薇如是道。除了秦杳外,還能有誰會算計她,可一介村婦哪兒來銀錢、好處收買桃紅?
許氏冷笑了兩聲,放下手,目光落在賀采薇臉上,悶沉沉道:
“老爺子讓孫輩娶那阮姓村女是有打算的,一松院那孩子年歲太小,剩下的三房里唯有王家最為勢弱,老爺子才挑了大房撿這爛攤子。
王桂芝心里惱著呢,你倒好,自己湊上去做活靶子。”
賀采薇凝起眉頭,回想起今日種種,撫了撫小臂,眼里生出一絲恨意。
許氏見她反應(yīng)過來,便不再深入這個話題,兀自捧了茶杯,呷了兩口:
“對大房警醒些便是,其余的用不著你們小輩操心。
不過那秦杳?呵,你是我許舜顏的女兒,對付這種卑賤如螻蟻的東西犯得著小心翼翼地算計么?”
只有對付兇禽猛獸才需要布圈套,設(shè)牢籠,而碾死螞蟻,不過隨時隨地一根手指頭的事兒。
賀采薇腦子嗡了一聲,看向了許氏,似有所悟。